秦大磊家住的偏远，是个贫穷的地方。周围人少，就连黄包车也不爱往里进，走到半路时就把他们扔下了车，说好了在原地等着他们回来。
石子路上走着，鞋底薄的踩的生疼，熬了一路终于走到了秦大磊家，但是却见他家院里站满了人。
卜绘挤不进去，所以只好随便挑了一个人问，“大姐，这家人怎么了？”
女人回过头来，看了她一眼，张口就说：“我也是刚来，你等会我挤进去看看，回来再跟你说啊。”她说完，急忙低头扎进了人堆里。
卜绘和姜盛恒自认为比不上女人，所以就一直没动地，指望着能从别人嘴里听出一点消息，可等了没一会，就猛然的从里面传出了滔天的恶臭，像是发酵了的排泄物。
之后，也不过是眨眼的功夫，卜绘和姜盛恒就眼睁睁的看着本来被围的水泄不通的小院子，在一刻之间人影尽散，只剩下了他们二人。
人群散去，留下了一堆杂乱无章的脚印，和渗进土里的一串血迹，从大门口蜿蜒直房门口。
留下脚印的人，大多都是来看热闹的，所以脚步都停在了门口的三步之处，并未上前，唯独有一个人浅浅的脚印被延续到了房门口，大概就是那个胆大开门的人。
门开的还是那一个小缝，可恶臭依旧在源源不断从屋里传来，他们二人捂住鼻子，轻手轻脚的推开了门。
走进去，先映入眼帘的是整洁的屋子，其次便是秦大磊的娘，趴在桌子上已经腐烂了的尸首。
尸首已经发黑，滴滴答答的腐水从身上往下流，像是在夏季里停放了许久的样子，就连魂魄也都消失的一干二净。
以孙福的话来说，前些日子还见过她，按理来说就算是她突然死掉，也根本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，那么唯一的解释也是可能是异术为之。
卜绘现在是一个头两个大，根本再顾不上多管闲事，急忙的从柜子里翻出一件男人的衣服，就转身走了。
走出了大门口，臭味渐渐的就淡了，他们才敢放心的松开了鼻子，准备折回姜家。
“你不管里面那尸首了？”姜盛恒回头看一眼院子里，脑子里依旧是对那种气味抵触。
卜绘提着衣服，多一眼都不想回头，“活人都管不过来，还有空管死人，你愿意去，你就去吧。”
姜盛恒猛地摇摇头，忙着向前踏出了好几步。
原路返回去，走到一半，他们二人就上了黄包车，赶回了姜家。
本来他们是打算，一同去东院看看张媛静的情况，可一进门时，姜老爷就把姜盛恒拦走了，所以只能卜绘自己去。
东院的守卫这次又换了一批，是穿军装的，一个个身上带着浓烈阳气，倒是神鬼不侵。只是这阳气，依旧没能完全掩盖住从小屋子散发出的阴气。
那小屋子是停放秦大磊尸首的屋子，本来卜绘已经下了符文，按理来说应该散不出阴气，可现在这种情况，她是从来没看见过的。出于好奇心，她就想着去看一眼，可刚跨过门，就被几个兵拦住了。
“哪里来的回哪去，这不需要外人来。”一个军兵没有好脸色的说，扬了扬手就要撵她走。
这么多人在场，关于张媛静的事情她也不好多加言语，就妥协着退后几步，扯着嗓子向院里面喊：“张媛静！我是卜绘！你快出来呀”
这一喊不要紧，反倒是惹毛了更多的军兵回过头来，将她围在了中间，怒视着她举起了枪。
“住手！”满含威势的声音在军兵身后响起，让他们一个个都如老鼠见了猫般的退回了门口。
卜绘迟疑道：“张安霖？”
“正是在下。”张安霖痞笑着点点头，走近卜绘，伸手就要勾卜绘肩上散落的头发。
卜绘灵巧的躲过，撇了他一眼，变了脸冷冷的说：“别弄那么文绉绉的东西，我听不懂。”
说完，她就绕过他走进了院子里，可刚一落脚，她就觉得从小屋子扑过来了一股怨气，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，自她向身后而去。然后她就看见从张媛静紧闭的门内，飘出了秦大磊的身影。
卜绘看清他的魂魄，面色突然变得凝重，口中不自觉的就念出了两个字，“化怨。”
秦大磊停留在了原地，慢慢的转过头看向了卜绘，冲着她笑，越笑越慎，本来白色的眼珠开始变得血红，就连泛滥着的阴气也渐渐开始变色。
卜绘见势不妙，急忙抬起脚追了去，却见秦大磊反道穿进了后面的小屋子里。然后她也迂折路线追了上去。
张安霖站在卜绘身后，本来想拦住她的，可不想没抓住，就只好跟着她过去了。他腿长，跑的只不过快了几步，就追上了卜绘，可就在刚要跟着卜绘进屋的时候却被她回身一脚踹了出去。
屋内很黑，像是已经与白日隔绝，处处缭绕着挥之不去的怨气。
“你为何要出尔反尔。”秦大磊扭曲的声线吊在屋里，又尖锐又难听。
卜绘定睛一看，见秦大磊的身影渐渐的浮现在了她的对面，丢在她面前地上一块东西。血淋淋的，是一块拳头大小的肉块，上面遍布着经脉，是未成型的胎儿。
卜绘的眉毛拧成了一块，“你什么意思？是不是你已经看见你娘了，她在哪？”
秦大磊没说话，张嘴就发出了诡异而痛苦的声音，充散在小屋里，震的耳膜都要碎了。
卜绘一晃神，就发现秦大磊已经闪到了她的跟前，死死的掐住了她的脖子，像是要把她的脖子掐断。
卜绘觉得上不来气，没脑子的抓着秦大磊的手往外掰，可一点没起作用，还到是帮了秦大磊掐得自己更紧。
秦大磊眼睛血红掺着黑，指尖回扣着，直接就扎进了卜绘的脖子，将怨气一丝一毫的入侵到了她的血脉中，使她的皮肤开始凸现出了一条条的血纹，一直蔓延到了脸颊。
卜绘吃痛，狠下心就咬破了舌尖，一口血喷在秦大磊的脸上。
随后只听一声凄惨哀嚎响起，秦大磊登时松了手，捂着自己冒着浓烟的脸，瞬间消失在了原地。
卜绘下坐在地上，拾起了肉胎捧在了手里。并不担心秦大磊还会不会害人，只是分外心疼着自己刚才吐出的那口舌尖血，那可是她十几年积攒的阳气，就这么白白的浪费了，估摸着是一时半会也吐不出来第二口同样的了。
忽然，轻微的碎裂声在卜绘的脸上响起，是血纹破碎的声音。
黏黏腻腻的是血从口子里流了下来，她不觉得疼，只是有点痒。
随着怨气一点一点的消散，屋里也恢复了光亮，原本在外面踹门的张安霖突然一脚就踹开了门，闯了进来。
“卜绘，你怎么样？”张安霖焦急的问。
卜绘满脸是血回过头来，捧着那个肉胎，无辜的看着张安霖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。
张安霖看着卜绘一时傻了眼，停顿了好一会，末了才弱弱的问了一句，“你疼吗？”
“不疼。”卜绘摇摇头。
张安霖又问，“那你还能走吗？”
“能。”卜绘点点头，起身走到了张安霖的眼前，伸出手把肉胎递给了张安霖。
张安霖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，鬼使神差的竟然伸出手接了过来。
二人一前一后，走出了门，进了张媛静的屋子。
张媛静安详的躺在床上，面容一如往日般精致，美中不足的是腹部那手掌大的窟窿，正在往外流着鲜红的血，晕湿了大片的棉被。
卜绘早就有了心里准备，所以并没有感到太多意外，反倒是张安霖，一脸的平静，反常的不像话。
“卜绘，你还记得吗？六年前的时候，有一个老头带着一个男孩，和一个脸上有疤的女孩，去了义庄，你还记得吗？”张安霖很平静的说，往前几步，俯身把肉胎塞回了张媛静的肚子里，然后将床边的帘子扯了下来，给她盖在了身上。
“你是那个男孩？”卜绘讶，实在是不敢将当年那个胆怯的男孩，和今天这个气势逼人的司令联想在一起。
张安霖点点头，用另一半帘子擦了擦自己手上的血迹，转过身对卜绘说：“你不记得我，可我还记得你。那个无心成就了今天的我的你，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你，哪怕是你改了容貌，变了声音，我也能一眼认出你。”
卜绘笑了，“这点小事你不用挂在心上，毕竟当年我也没想那么多。”
张安霖摇摇头，“正是你没有想那么多，所以才点醒了我，你若是思虑太多，我可能就不会记着你了。”
卜绘一听这话，漫不经心的看他一眼，张口就说：“那你就当我是思虑之后所做的吧。”说完，她就转身走了。
张安霖没去追，只是静静的站在原地，看着卜绘渐行渐远的背影，眼中溢出了不甘，悄悄的攥起了拳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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