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天下午，坐着轮椅的林宇峰如期见到了梁满仓。
东城分局的看守所，林宇峰不是第一次来了。对于这里他无比熟悉。不知道现在那个和自己朝夕相处的何大哥去了哪里。因为李四亮反水的事儿，林宇峰也懒得打听了。
看守所里关着的犯人有两种，一种是刑事拘留没判决的，另一种就是判了死刑的。对于后一种，就是直接在看守所去刑场了。
在刚刚翻新过的看守所接见室里，剃了平头手铐脚镣齐全的满仓一出现，林宇峰发现他的精神面貌还不错。人好像还胖了一些。
梁满仓晃荡着身子，拖着脚镣走不快，可他的双眼隔着玻璃墙一直盯着林宇峰看。
“满仓，我来看你了。你还好吧？”
一等梁满仓坐下，林宇峰就赶紧问候。别的话，他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。面对一个行将走到生命尽头的人，任何不切实际的安慰都是苍白的。
“我，还好吧？呵呵，已经这样了。小林，你这是怎么了？怎么坐上了轮椅？”一开口说话，梁满仓脸上居然有一点关切的笑容。
“我没事儿，出去地调查案子，出了车祸了。死不了，就是要住院一段时间。我是昨天才听说你的案子判了。所以，无论如何我都要来看看你。不管怎么说，我是把你当作我自己的兄弟看的。”
“谢谢你了，林律师。没想到你都身子这样了，还记得我这个将死的人。我估计就这两天吧，北京的复核就下来了。对我，是一种解脱。我早已生无可恋。”满仓语调平静地说着自己的生死大事。像是在说闲话。
“满仓，别的我就不啰嗦了。我答应你的那件事儿，我一定会不负所托。你放心，你的女儿，我力所能及的也一定会照顾她的。起码会供她读书。”
林宇峰一边说一边往前推推轮椅。他头一次坐这种轮椅，浑身别扭。坐上去一体验，顿时就感觉出残疾人的不便和痛苦。他想离着满仓更近一点。
说起来，林宇峰和梁满仓交往并不多。加起来也只有那么三两次。开始时林宇峰只是对满仓的人生遭遇充满了同情。后来就是出现了满仓杀人的事儿。最后满仓出于朋友间的信赖，选择投降。
人家不辜负林宇峰，林宇峰自然也绝不能负人。
“小林，那谢谢你了。我梁满仓在这个世界上早就没了朋友。这临走了还能交到个朋友，我心里很知足。怎么，你伤得这样，你婆姨呢，怎么不在身边？是不是分手了？”
林宇峰知道满仓指的是黎曼，吓得不敢接话。因为楚天燕和郝鹏就在身边。那梁满仓就继续说道：“说漂亮女人是祸水，这话过于偏激。打女男人漂亮了，盯着看的男人就少不了。我们老辈人说，人生在世三件宝，丑妻薄地破棉袄。要不是为了晓兰，我走不到这一步。但是我不后悔。小兰是我唯一爱过的女人。我为她报了仇。人活着不能像一头猪，你说是吗？”
“是的，满仓。虽然你犯了罪，但是说起你来我们只有佩服。大丈夫正该快意恩仇。你看你还有什么要求，需要我去做的。你说吧。”
“除了那件事，没有别的了。我从杀人的那一天起，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。我的后事就托付给你，我就可以安心上路。至于我的父母和姐姐，还有婆姨，他们都是山里人，没见过啥世面。我本来是想等复核下来了，再约见你的。没想到你自己来了。够义气，来生如果有缘分，我和你做兄弟。”
话说到此处，两行泪水从梁满仓虚胖的脸颊上滚落下来。林宇峰也流泪了，他向前一探身，伸出自己的手，从一个不大的孔里和梁满仓紧紧相握。
满仓流着泪说：“现在国家真是进步多了，执行死刑不再拿枪打，而是采用注射死刑。这一点真是人道多了。怎么也是，人死如灯灭。能留下一具全尸，对我来说也是幸福。谢谢你，老弟。我没看错人。让我躺在故乡的黄土里，睡在我心爱的女人身边。我知足了。你一定要保重，男女之间的事儿，能看淡看淡吧。千万别和我一样，一条路走到黑。”
林宇峰被楚天燕推出来的时候，还一直在流泪。尽管十分激动，但他觉得自己来这一次万分必要。这次见面，实际上是对将死之人的一种安慰。叫他安心走完人生最后一程。
一直到把林宇峰推回到病房里，楚天燕都没有说一句话。郝鹏并没有跟着过来，他回派出所去了。
结果是，林宇峰刚刚在楚天燕的搀扶下坐到病床上，就见房门轻轻一推，有个戴眼镜的男孩探头而入。
这男孩身穿格子短袖衬衣，到膝盖的短裤，白袜子旅游鞋，看上去斯文阳光。然而林宇峰看到这人的第一眼，心中就立刻戒备起来。这个不速之客不是别人，乃是楚天燕的那个富二代男友小童。
上一次林宇峰在东城分局招待所住下，曾亲眼看到小童和楚天燕的亲密接触。那时候两个人还琴瑟相合的。后来楚天燕又说是和小童已经分手了。而且林宇峰也观察到，那一段时间小童确实没打扰过楚天燕。他就把这个说辞当成了真的。现在看这男孩不请自来，知道绝不是来玩一团和气的。
楚天燕一回身也看到小童，她也有点紧张地咳嗽了一声。
“你怎么到这里来了？这里是医院，不是可以胡闹的地方。”楚天燕拍拍衣服平静下来，她的语调绵里藏针。
“燕子，我来这里不是要胡闹。是听说你的这位朋友挂彩了，来探视一下。表表心意。”小童看着林宇峰，一脸的和颜悦色。这让林宇峰想起那次，在深圳病房里他被胡博拿皮带抽打的往事。锁紧了眉头后，林宇峰一言不发。
“这似乎不用吧，他和你素昧平生。你来看他，直接看不着。没事的话，你还是离开。我们之间的事情，我早说清楚了。如果你还要纠缠，我也不害怕。你家有钱，我家有势，看看最后能怎么样。”楚天燕语气凶凶的，对小童直接不屑一顾。
“燕子，你看你这说的什么话啊。我也上过大学，不会就无理到有几个钱忘乎所以。我就是对这位林大哥很有兴趣，想和他交个朋友。能让我们燕子这么上心的人，自然不同凡品。”语带讽刺了。
林宇峰依然一语不发，他扶着床面坐着，眼睛不看屋里的任何一个人。在回医院的路上林宇峰就察觉出，楚天燕对满仓所说的‘婆姨’两个字是耿耿于怀的。可是她不主动提问，林宇峰便不说话。
“林大哥，小弟我向你学几招。怎么才能追到心仪的女孩。我告诉你，燕子长这么大可从来没对男人这么上心过。说把我甩掉就甩掉了。我和您也见过吧，还吃过一餐饭我记得。不是随昧平生，对不对？我就问你，为什么要呛我的行呢？我家是有几个臭钱，但都是合法得来。并没去杀人放火贩毒走私。你告诉我，你是用什么手段把燕子弄到手的。我学学见识，下回好长个记性。”
开始的时候，小童说话还是心平气和的。可是越到后来越激动，一双眼睛在镜片后面瞪的大大的，带着嫉恨和阴毒的光。眼看就要吞掉谁一样。
“童自强，你自重！是不是叫分局的人拉你走，你才老实？你没看到他身上有伤需要休息吗？”楚天燕厉声喝道。
“我只是到这里来请教，并没有开口骂人，打架斗殴。你警察怎么了，警察就可以不讲道理？你说说，他究竟给了你什么。他能给你的东西，我加双倍给你成么？我是真的喜欢你。离不开你。”说到这里，小童居然捂起脸来哭起来了。
林宇峰不厌其烦，但一时却没有办法对付。他的心还处在见过满仓之后的凄凉里。对这个小童，他一句话都不想说。甚至，他都希望楚天燕能和小童赶紧离开他的病房。好叫他清静清静。
“你到这里哭不觉得丢人吗？你自己是个什么人，我比谁都清楚。你家是有钱，你长得也不错。可是你泡过的妞也有一个排了吧？感情这东西就是这样，别说是刚接触，就是结婚了不能过，也可以离婚。你甩过的女孩子，服毒跳楼的也有吧？被人甩的滋味谁都需要尝尝。不然不长记性。”
“燕子，我对你是认真的。像你这样的，就是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玩你。我是要和你结婚的。我们娶到一个梦幻花园一般的地方，举行一个世纪婚礼。让全世界，让高三三班的所有人都嫉妒我。你就在给我一次机会，我求求你。长这么大我没向别人低过头，可是今天我给你跪下了燕子。”
小童说到这里，掀起衬衣下摆，擦了擦泪，然后再把眼镜戴上。他真的一下来到小楚身边，毫不犹豫就跪下来。还想搂抱楚天燕的大腿，结果楚天燕及时地躲开了。
林宇峰实在是看不下去，他清了清喉咙对小童说：“小童，你知道男儿膝下有黄金这句话吗？你先起来，有话慢慢说。病房里人来人往，大家看见了多丢人啊。”
“我不怕丢人！就是燕子这时候打我骂我，我都甘之若饴。燕子，我爱你，我求求你啊，别丢下我。我真的会跳楼殉情的。”
“童自强！你是不是疯了，你可是你父亲的独苗。你死了你家的财产就是人家的了。凭你家的豪宅豪车，你什么时候缺过女朋友啊？”
“楚天燕！你既然知道我是这么个人，为什么还有接受我的追求？你是在拿我当猴子耍吗？我告诉你，别那么牛，你的父母不过是个管监狱的牢头牢婆子而已！”
最后这句话说的太刺激了，楚天燕忍无可忍，上去就打了小童一记耳光，同时一个蹬踹把小童打翻在地。小童嚎叫着扑向了楚天燕，又接连地把机打，不但眼睛摔在了地上，鼻子也被打出血了。林宇峰有伤不便动手，他只好快速地按了电铃。
护士跑过来，进门一看马上就呼叫保安。最后保安过来把小童给拉走了。病房的的地上血迹点点，全是从小童的鼻子里淌出来的。
等小童被拖着离开之后，林宇峰还能听到他在走廊里破口大骂。林宇峰依旧一言不发，他看着楚天燕在用卫生纸擦拭地板砖上的血。
这类狗血的纠葛，确实是很丢人的。估计一会功夫，整个医院都会有所耳闻。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叫林宇峰十分懊恼。只是他知道，这个时候他绝不能开口说一句话。因为楚天燕本人也在精神崩溃的临界点上。一句话不对付，就会引发另一场歇斯底里。
屋子里静悄悄的，林宇峰听到了楚天燕的第一声啜泣。然后就是捂脸痛哭了。看着楚天燕哭的浑身发抖，林宇峰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。说到底，这个事情也是因自己而起。如果他不是又来燕京，破什么案子的话。小楚大概也就和小童在一起了。林宇峰能看出来，小童对楚天燕是真心的。一如当年的麻建兵追逐陈冰。只不过，现在是真心的。不代表永远都真心。这样的人，新鲜感过后，始乱终弃的不在少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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