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爷爷说：“人与人是不一样的，赵嫣然的妈妈尚可，他么……”
说着，摇了摇头。
那意思很明显了。
“可是……他也才五十六岁啊。”
我低声说着。
现在的盛皓天，步履蹒跚，看上去十分苍老。但是就在不久前，他还意气风发的。他的年龄并不大，是最近发生的事情，迅速催化了他的苍老。
“这和年纪关系不大。”王爷爷说，“他机关算尽……而且孩子们，你们得知道，七情六欲都伤身，怒伤肝愁伤肺，这是最基本的。除了这个，其他的也会损耗人的脏器。如果一个人长期活在愧疚里，就会对整个人的精力耗费特别大，造成你父亲现在的情况。”
盛云洲愣了一下，“愧疚？”
王爷爷点头说：“对，自责与内疚，很很伤人的。你父亲他，一定是做了很多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的事，所以多年来生活在这种情绪里，以至于现在……”
自责与内疚。
我听了，也和盛云洲一样愣了一下。
从前的盛皓天，亲情道义都不顾，好像为了利益，一切都可以出卖。我一直以为，他是彻底输给自己的儿子后，狼狈去了美国疗养，才开始悔悟的。
可现在听王爷爷这样说，好像根本不是这样。
他是一直都很内疚，一直都知道自己做错了的。大概是因为骄傲，一直不肯表现出来，宁可大家觉得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坏人。
这么一想，他整年整月在不安和自责里煎熬，我对他的恨意，又少了几分。
送走了王爷爷，我看盛云洲脸色怔忪，不由牵了牵他的手，问道：“咱们……还回医院病房去么？”
他转头看向我，向来明锐慑人的目光，现在有些茫然，“先不回去了吧，让我好好想想。”
我知道，他是要仔细考虑，自己和盛皓天的关系。
毕竟，现在盛皓天没有多少日子，而他又内疚至此。我一个外人都忍不住感慨，何况盛云洲是他的亲生儿子。
只是，一切来的太快，他应该还没有做好准备。
“那你在这里等等，我上去和他们说一声。”
“好。”
我转身要去，突然被男人从身后抱住了。
他力气不大，只是搂着我的后腰，整个人弓着身子，把下巴压在我的肩膀上。
“怎么了？”
我柔声问。
他说：“谢谢你萱萱，谢谢你现在这么理解我。”
“傻话，这不都是我应该做的吗？”我拍了拍他环在腰间的手背，低声说，“好了，先让我上楼去好不好？”
男人这才松开了我。
一个人回到楼上，区振宇的病房，他已经不在里面了，只有周珊珊和盛皓天在那里等着。
“他人呢？”
我不由问。
周珊珊说：“被许院长带着去抽血，要化验肝脏功能呢，估计要等一下才回来。”她朝我身后看了看，微微蹙起眉头，“盛总呢？”
“哦，他正好公司里有点事，现在正忙着打电话。”我随口扯谎，“他还要立刻回公司，我们这就先走了。”
周珊珊站起来，“那我送你。”
“不用，你怕风，王爷爷都没送，送我干什么？”
我拦下周珊珊，又看向一直沉默的盛皓天，“盛伯父，您也好好休息。医院里有人看护，您不用天天陪着振宇。”
这口气是从未有过的柔和，盛皓天似乎受宠若惊，一下子站了起来。
他苍老的眼睛有点湿润，眼球震颤着，好半晌才颤声说：“哎！哎！我……我会注意的。你和云洲也是，不要太忙，要爱惜身体。”
“我们会的。”
看他那样子，我有点心酸，说完了忙从病房里出来，下楼去找盛云洲。
楼下院子里有一棵大树，他正斜着身体倚在树干上，远远看去，身影有点颓废。走近了才发现，他原来在抽烟。
自从答应我戒烟，他就基本没有抽过了。他是说到做到的人，现在又抽上，大概是真的心里郁闷吧。
我也没打扰他，就立在不远处静静地等着。他终于吸完一支烟，烟头在一旁垃圾桶上碾灭了，随手一扔，一抬头正和我的视线对上了。
“出来了？”他哑着嗓子问，“怎么不叫我一声？”
“看你正想事情，就没有打扰你。”我低声说着，走到他身旁。他那么整洁的人，几乎有洁癖，现在却任由烟灰落在了西装上。我伸手帮他拍下来，拉住他的手说，“好了，先回家去吧。”
“嗯。”
在车上，我们一路也没有说话，只是握在一起的手，一直没有分开过。
经历了这么多事，我的心境也成熟了不少。知道现在这种时候，我安慰也好，开解也好，都是不管用的。对于盛云洲而言，他现在最需要的是安静，和随叫随到的陪伴。至于他到底做什么决定，是原谅盛皓天，还是继续原来的承诺，和他老死不相往来，那都是他的事，而且也都没错，只看他怎么选了。
一回到家，他抱着我亲了下额头，然后就一头闷进了书房里，午饭也没有吃。
我一个人去餐厅，草草吃了一点，管家不安地说：“先生不吃饭怎么行？他脸色很差，我也不敢去请。太太，不如您去叫先生下来吃饭？”
现在的盛云洲，一两顿饭已经不重要了，他要考虑更严重的东西。
我苦笑了一笑，“他现在需要安静，我们还是不要打搅他。”
“这……”
“放心吧，我看着他呢，不会让他饿出事来的。”我说，“如果他一直不吃，咱们再来想别的办法。”
“……那好吧。”
盛云洲在书房里非常安静，一点声音也没有。
一整个下午，他都没有出来过。到了晚上，天色暗下来，他的书房里也没有透出半点灯光，我这才有点慌了。
我想起从前，许亚飞和我讲过，他母亲去世后，他就好一段时间颓靡不振，几乎死过一次。他比我想象中更重感情，也许他父亲的事，会成为他解不开的心结。
想到这里，我心跳砰砰加速，忙跑过去敲门。
里面仍旧没有动静，我一拧把手，开了。
他竟然没锁。
门一开，走廊里的光线照进去，正照在盛云洲的身体上。他的高大的身体，现在蜷坐在座椅上，被灯光映成了一个颓废的剪影，让人格外心疼。
看他没事，我松了口气，低低地喊他：“云洲……还是出来吃一点东西吧，我亲手给你煮了宵夜。”
他没说话，也没站起来，只是朝我伸开了双臂。
我犹豫着走过去，立刻被他用力抱进怀里。
男人身上有浓重的烟味儿和酒气，他下巴压在我的头顶上，哑着嗓子说：“萱萱……我有点儿想我爸爸了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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