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果蔬小说网 > 张嘉明齐乐天 > 第3章 二 · 旧时(2)
 
几天后,是齐乐天新片的开机发布会。

管月给他派了个助理,说他毕竟要演一部大制作片子的男二号,再独自坐公交去开机发布会现场,实在不成体统。助理来接齐乐天时,他还特地泡了茶,生热暖炉,好让自己破旧的住处看起来不那么冷清。他的助理是个小姑娘,刚出象牙塔的那种,结果第一天工作就迟到了,甚至没带几天前就该送到齐乐天手上的剧本。本来齐乐天窝火,在如此重要的场合迟到,给共演者留下差劲的印象,多不好。可到齐乐天住处她一直道歉,说“齐老师真对不起,我没想到您住这种地方”,毕恭毕敬,让齐乐天不忍刁难。

他不想再浪费时间,也没有跟小姑娘寒暄,问过她叫什么名字,就跟着她上了车。这个叫莎莎的小姑娘以为他还在生气,路上完全不敢吱声,连齐乐天找她要开机发布会上的访问稿,她也半天才听到。

采访稿里没有过分的问题,也没有需要特别准备的。也难怪,发布会的主角根本不是他,他大概只要站在原地,扮好他的陪衬就够。

本来助理接他就晚了点,结果路上又遇到堵车,主持人已经开始介绍影片基本信息,导演登场,齐乐天才到发布会现场。

齐乐天一路跑过去,勉强赶上登台时间。他气还没喘匀,腿一软,上台的时候不小心绊了一跤,台下镁光灯立刻开始闪个不停。陆帝发现了齐乐天的异状,走向他,弯下腰,攥住齐乐天的手臂,硬是把他拽了起来。齐乐天胳膊生疼,像是要脱臼一样,可是在聚光灯下,他除了微笑不能有别的反应。两个人本来只是握手而已,陆帝却突然勾住齐乐天的肩膀,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。

记者们乐意看到发布会中意外的小插曲。用特别事件凑报道字数,再轻松不过。这两个人少年时期合作过,关系一直很不错,多次被目击同进同出。齐乐天公众形象一落千丈之后,他们的关系反而更好。那阵子陆帝拿到了许多讨喜的角色,人气稳步上升,直到他碰到以调教演员著称的张嘉明,终于稳固了自己一线小生的地位。

而齐乐天却消失在观众视野中,彻底不见。

后来陆帝在访谈节目中提起过齐乐天。他说没想到齐乐天居然在他走红之后,和他断绝了往来。他不明白原因,但是愿意扶一把曾经的老友。如果有合适的出演机会,一定向导演推荐齐乐天。他说这话,眼含泪光。

如此感人至深。

陆帝是多么善解人意的好好先生。即使二人曾经芥蒂颇深,他还能在齐乐天摔倒后主动将他扶起,用拥抱化解曾经的尴尬。

他把头偏到远离镜头一侧,对齐乐天耳语:“你看你,我不在你身边,你根本照顾不好自己,连上台都要摔跤。

傻小子,没有我你怎么能行。”

齐乐天听了这话,头皮发麻。他稍微远离陆帝,摆出自己最灿烂的笑容,对陆帝说:“我怎么会不好。我觉得自己现在简直不能更好。”说完,他手伸向前,示意对方先走一步,回到主角应该站的位置。他紧随其后。

主角到齐,台下掌声雷动。几位主创从舞台四方凑在中央,快门声音此起彼伏,齐乐天被闪得几乎快睁不开眼。齐乐天自嘲,演了大半辈子电影,时至今日,居然会不习惯。

按照开机发布会的惯例,主创将一个个介绍自己对参演这部片子的感想。第一次面对如此大阵仗,刚拿到最佳新人奖的导演金良,倒是表现得毫不怯场,眉飞色舞地讲述自己的新作,顺便对初次合作的陆帝大加赞赏,说二人居然是学长学弟的关系,实在是筹拍之余的意外惊喜。陆帝也回应了对方,气氛融洽。接下来是片子女主角,左施施。齐乐天听说左施施接拍了大制作片子,不知是这一部,更不知自己要在片中追求她。左施施一扫先前大小姐的脾气,谦逊有礼,对于和自己的偶像合作大为兴奋。

左施施讲完,就轮到齐乐天。他竟一时语塞。

齐乐天没拿到剧本,即使有管月的简介,他对自己的人物也没太多概念。至于接演电影的理由,更加简单:他没钱了,连吃饭都要成问题,不得不为五斗米折腰。

只是他的那口饭,是陆帝施舍的。当年离开对方时,齐乐天应该想不到有今时今日。

齐乐天接过左施施递来的话筒,谦逊地冲对方致意,然后举到嘴边。他先是顿了一下,才缓缓开口。他称赞了剧本的精巧,称赞卡司的星光,最后特地感谢陆帝的推荐,给了他如此珍贵的机会。

齐乐天说完,标致地向台下鞠躬,诚恳真挚。他在心里默数三秒,抬起头,扯出一个笑容,仿佛自己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人。

发布会后来毫无波折地结束了。全场的焦点集中在陆帝和左施施身上,齐乐天只回答了两个关于是否与陆帝关系不和的问题。齐乐天一直不怎么关心娱乐新闻,他也是在发布会的提问环节,才知道陆帝原来与左施施在传绯闻。

这一回,绯闻成了真。两个人借发布会的机会,亲口承认了恋爱关系。

难怪之前与左施施合作,对方那么激动,怒斥他不许勾引自己的男人。

齐乐天是个同性恋,在业界根本不算秘密,想必左施施也听说过。加上他和陆帝同进同出几年,业界也都默认他们有过恋爱关系。当年齐乐天形象受损,曝光率大大下降,多年以来也没有挽回自己形象的机会。声名涂地的旧情人又出现在男友面前,如果自己是一个刚成年的小姑娘,齐乐天想,不愤怒不紧张才怪。

齐乐天的戏份大多是单人的,或者和左施施对手,与陆帝的对手戏屈指可数。

他庆幸自己不必和旧情人纠缠,结果实际拍摄时齐乐天才发现,陆帝每天都会来到片场,即使没戏份,也风雨无阻。

也对,刚曝光的情侣双方都是话题人物,关在封闭的片场里拍戏,每天都能吸引来一大批狗仔,是保持影片曝光率最好的手段。

像极了陆帝会做的事。

作为男二号,齐乐天的开拍时间略晚于男女主角。进入剧组那天是个阴郁的下午,乌云没有给阳光留一丝缝隙。风很冷,据说一夜之间气温降了十几度,有下雪的可能。齐乐天拍的是春天的戏,剧组还特地搬来许多绿色植物,制造出春意盎然的。

齐乐天所饰演的角色名叫顾皓轩。他家里是城中有名的地产商,带点黑的背景,角色理所当然被设定为说一不二的小霸王。

导演要求齐乐天出场时候步步生风,其它并没多做指导。齐乐天回想着剧本上每个关于顾皓轩的细节,要怎么走怎么念台词,也假想出对手戏演员大概如何发挥。导演命令各个位置准备就绪,齐乐天解开衬衫最上面两个扣子,向下拉了拉领带,拨乱整理熨帖的头发。

听到开始的命令,齐乐天立刻变成另一个人:视线漫不经心,脚步越来越快。寒风适时掀起他的衣角,整个人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场。接下来,他站在一家小卖铺门口买烟,店员说卖完了。他转过身,店员松了一口气。这时他突然转回来,扯过店员的手臂,重重地砸在柜台上。他取出嘴里的烟头,在店员手臂上来回拧了几下。他眼神凶狠,手背暴出青筋,一副罗刹模样,叫人看了害怕。

导演喊卡,一条通过。

莎莎马上跑到齐乐天身边,给他披上羽绒服。他只穿一件风衣一件衬衣,手被风吹得煞白。

这场戏拍完,演员暂时休息。

齐乐天拿出剧本,摊在膝盖上,照以往的习惯,开始准备自己下一场戏。他每多看一遍,对人物理解就更加深一分。虽然这个人物特别简单,甚至霸道得不讲情理,齐乐天也希望能演出立体的效果。

即使要人恨,也不要恨到一无是处。

齐乐天在剧本上勾重点,根本没注意到有人叫他。他还是先听到了莎莎的阻拦声,说“陆先生不好打扰齐老师背台词”,然后才是陆帝的声音。他对莎莎说二人是旧识,渊源颇深,休息时间找老朋友叙个旧。

齐乐天装作没听见,就是难为莎莎要帮他挡着。收工后他得跟管月反映,给莎莎加工资。

莎莎声音越来越近,齐乐天估计再装鸵鸟下去就是难为小姑娘,结果眼前的剧本被一把拿开,齐乐天抬起头,陆帝正得意洋洋地抖着他的剧本。

看到齐乐天的模样,陆帝故意做出夸张的表情。他对齐乐天说:“哟,我们大明星生气啦?”

自己眼神里可能露出了敌意,齐乐天想,这绝对不行。

“怎么会,”他答道,“不知道是不是陆先生对我的演技又有什么指点?”

之前陆帝和齐乐天合作时,经常在齐乐天表演完毕后对他的表演指指点点。齐乐天彼时经验尚少,也没有受过专业训练,陆帝是电影学院的高材生,他自然很看重陆帝的话。陆帝给他提出许多意见,即使在导演眼里过了,在陆帝那里也绝不可能。可陆帝不管怎么说,最后都要宽慰齐乐天一句,要他无需担心,不管他演技多糟糕,自己都很喜欢。

后来二人合作的校园题材影片票房不错,陆帝骄傲地向齐乐天邀功,说这是自己的功劳。齐乐天当时天真地笑着,说“是,谢谢陆哥的指导”。

现在齐乐天自己对角色有了更深刻的了解。他为了准备角色可以不吃饭不睡觉,只要在片场是完美的,他甘愿付出一切。

如今他已不需要别人将他贬得一文不值,而后用所谓爱的言语来安慰。

齐乐天只拍了三个镜头就收工,没跑没跳,每次都是一条过,可他还是感觉无比疲惫,浑身脱力。

收工归途的车上,莎莎心情不太好,齐乐天问她怎么了,她开始对陆帝怨声载道,说什么这个人和宣传中好男人的形象完全不同,仗着自己大牌一直在打扰齐乐天。他教育莎莎,有些话不能太明了说,谁知道隔墙是否有耳。可他也知道莎莎是为他好,就让司机先送莎莎回家,再送自己。

齐乐天回到住处,天彻底黑了,他发现张嘉明房间的灯是灭的。前几天张嘉明在改剧本,每天在家闭门不出,不管去到哪里,齐乐天归时总能看到照亮张嘉明房间的灯,也照暖了他的心。

天冷彻骨,张嘉明偏偏不在。

齐乐天神使鬼差走过自己的房门,站在了张嘉明住处的门口。他从口袋里摸出钥匙,借着昏暗的路灯,找出和自己家门不同的那一把。

当时张嘉明跟齐乐天说不能同居的时候,留给他一把自己住处的钥匙,对他说在找到房子前,如果需要,可以住在自己那里。齐乐天用这把钥匙打开张嘉明的门,拖出自己的行李箱,拖到隔壁。后来两个人确定邻居关系,张嘉明没要回钥匙,齐乐天也没主动还,就一直带在身旁。

这天真大胆的举动,说不定是自己这辈子最正确的选择之一。

齐乐天推开门,站在张嘉明的房间内,四周全是张嘉明的气味。只是站在张嘉明生活的空间中,他心情就好很多。每次他来找张嘉明,张嘉明都让他坐在床上。以往齐乐天的注意力都被张嘉明本人所吸引,现在坐在自己一贯的位置,才发现张嘉明的气息如此明显。如泡开的早安茶,馥郁,略带苦涩,回味长久。

他躺下,仿佛被张嘉明所拥抱。他轻轻转身,床单摩擦衣料,触感传到皮肤。

齐乐天才发觉,自己硬了。

不行,怎么能在张老师的房间发情。齐乐天默默提醒自己,可他手不自觉地解开腰带,解开纽扣,搭在自己上。他把头埋在张嘉明的枕头里,本来想不要发出太羞耻的声音,可他发觉自己精神程度完全没有消退之势。

“张老师……”齐乐天黏腻的声音在安静狭窄的房间里无限放大。

“张……老师……”他一只手攥住,另一只手按住,在周围打转。

齐乐天跪爬在张嘉明床上,脸完全埋在枕头里,窒息带来的快感一波接着一波,冲破理智的防线。就在齐乐天攀上高峰,快要射出来的时候,门轴突然吱呀转动。

“小齐,你在干什么?”是张嘉明的声音。

齐乐天吓得舌头都打结了,张开嘴好几次,都不小心咬到自己。他头埋在张嘉明的枕头里根本不敢抬起来,好像不看张嘉明,对方就不会注意到他在做什么。他根本没想到张嘉明回来这样早。

不知道是不是天意,赶在齐乐天做坏事的时候,让张嘉明走进这扇门。

张嘉明好像读透了他的心,故意跟他对着干。齐乐天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近,张嘉明的呼吸愈发明显,像是在暴风雨之前,铺天盖地的乌云。

“齐乐天,你还没告诉我,你趴在我床上干什么?”

齐乐天马上就要高潮,被张嘉明突然打断。悬在半空上不去下不来的感觉实在太难受。他根本不敢动,生怕轻微的碰触就会射出来。如果在张嘉明面前,射在张嘉明的床上,齐乐天觉得自己大概这辈子都没脸见对方。

虽然不是没做过。

齐乐天感觉到张嘉明的身体盖住了他,手上下摸索,从嘴角滑向,掠过腹肌,冰凉的触感刺得他一阵激灵,最后攥住了齐乐天握着的手。齐乐天想逃,可张嘉明手太大,他根本逃不掉。张嘉明堵住他的马眼,另一只手绞住他放在身后的手指,在边蹭了几圈,突然一起埋进他身体里。

破碎的呜咽声传到齐乐天耳朵里。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会发出那种声音。

张嘉明恶劣地冲着他耳中吹了口气,吹得他全身都酥了。如果不是张嘉明的手支撑着他,他可能已经贴在床上。齐乐天暗骂自己是变态,居然没因为有人看软掉,居然更精神。

“小齐,告诉我,你在做什么?”

总不能说,张老师,我想做你,我对你相思成灾,所以在你房间里打飞机吧?

张嘉明见齐乐天没打算回答,便引领他埋在身体里的手指在里来回,模仿的动作。张嘉明故意带着齐乐天的手指碾压过他的前列腺,感受这个不肯开口的人在他手臂之间翻越忍耐的极限。张嘉明哪知齐乐天不是不肯说,他已经快撑不住,一开口可能就要叫出来。他身体一直向后顶,来回蹭张嘉明的裤子。粗粝的布料好像慰藉,少许缓和他无处释放的快感。

“乐天?怎么了?”

“我……啊……想你……”

齐乐天终于转过头,眼带桃花,怔怔地看着张嘉明。他从张嘉明束缚中抽出手,勾住对方脖子,拉向自己。他张开嘴,露出一小截舌尖,唇齿之间还挂着欲断未断的银丝。

张嘉明俯下身,含住他的舌尖。

张嘉明放开了手,托住齐乐天的头,仔细地亲吻他,顺着刚才开拓过的,一点点挤进去。

顶到内里敏感的地方,齐乐天马上就射了。他感觉身体里火辣辣地疼,对方最细微的动作都能牵扯出他的反应。

齐乐天总觉得不够,射过也不够。这样急火火地亲热像是偷情一样,他们身上衣物甚至都还是完好的。他只脱了裤子,张嘉明大概只有一根露在外面。墙壁那么薄,齐乐天更不敢出声。这么一想他更兴奋,又立了起来。

他往张嘉明怀里仰,向后勾住张嘉明,亲了一会儿又放开。他可不想断了气,第二天出现在报纸的社会版上,配合着什么“荒淫无度身下亡”之类的惊悚标题。张嘉明也顺着他,一只手圈住他的腰,另一只手扼住他的脖子。

方才埋在枕头里那种窒息的快感又渐渐唤起齐乐天羞耻的记忆。他越来越兴奋,可是张嘉明圈着他,他总是没办法按自己的节奏办。他故意缩紧,夹着张嘉明的来回扭腰,好让对方在自己身体里更深点。他知道张嘉明喜欢,他感觉得到张嘉明速度加快。

齐乐天眼前一片模糊,普通的房景幻化成光怪陆离的色斑。他没有办法再忍耐,“张老师,快点……”类似的呻yín从他嘴角溢出。他听到自己的声音,越发不够,他想看张嘉明的脸,但扭过头怎么也看不清。

齐乐天突然发现,即使再怎样紧密相连,他都觉得不够。他的心脏,比下半身更加膨胀,漂浮在惊涛骇浪中,无所依存。

他突然感觉很怕,孤独一人在汪洋中,眼前没有一根救命稻草。

刚搬到张嘉明隔壁时,管月说他太多情,又太容易动情,叫他不要太沉溺于张嘉明。他还记得自己向管月解释,和张嘉明只是玩玩,及时行乐,否则怎么对得起名字中“乐天”二字。

动真情,齐乐天已经怕了。他知道陷下去再出来,要耗掉半条命。他之前被陆帝狠狠伤过,过了好几年充满灰色的日子,直到签了嘉明公司才好起来。眼前的张嘉明那么好,他就更不敢轻易碰触。张嘉明在他心里住了那么多年,他已经没有理智去分辨,自己依恋的究竟是坚持了十几年的青春和幻想,还是眼前这个实实在在的人。

张嘉明似乎注意到齐乐天分心,硬是拽着他的腿,扳过他身体,两个人面对面,四目相对,没有一丝逃离的空间。张嘉明用喜欢的方式推倒齐乐天,抽出整个,再重重插进去。齐乐天最受不了这样的方式,没多久又射了出来。

做完以后齐乐天感觉很累。他随时要睡着,但好久没见眼前这个人,他不舍得睡,他想再多看一会儿。张嘉明看他的眼神有点熟悉,像是那天在医院里的昏黄灯光下注视他的眼神。

见状,齐乐天脱口而出:“张老师,别赶我走。”

“赶你走?你家就住隔壁,我赶走你,你回来串门还不是分分秒秒的事儿?”

“也对……”齐乐天听了,便找了个舒服的姿势,往张嘉明怀里凑凑。他真的很累,上下眼皮来回打架,可他还想跟张嘉明再说会话。“张老师……之前给我讲的剧本,”说着,齐乐天打了个大哈欠,“后来有……进展了?”

“有,基本定项了。如果顺利,年后就开拍。”

“真的吗?太好……”齐乐天的句尾又被一个哈欠盖过去,“那男主角,张老师有什么中意的人选吗?”

“有。”

齐乐天说了什么,张嘉明没听清,不过他猜齐乐天问“谁”,于是他回答:“你。”

张嘉明告诉齐乐天这消息之前,他还些许有点期待,不知道对方会兴奋成什么样子,毕竟那家伙是自己影迷,他有这点自信。但此时此刻,齐乐天毫无反应。张嘉明正纳闷,他偏过头,发现齐乐天在自己怀里睡得特别香。

“你好歹脱了衣服再睡……”

齐乐天好像做了美梦,呢喃着“张老师”,拽住张嘉明的衣襟,不肯放手。张嘉明小心翼翼地从身下掀开被子,裹住齐乐天,又紧了紧手臂,让对方离自己近一些,手臂发麻也毫不在意。

借着月光,张嘉明发现窗外下雪了。无声的雪花簌簌飘落,轻柔地盖住地面。

他想,那触感是不是和齐乐天的嘴唇一样。

齐乐天总觉得自己在张嘉明的床上在张嘉明的床上高潮,又在张嘉明怀里睡了半宿,特别羞耻。那夜他睁开眼,总算搞清楚他们的一时激情,未留只字片语,偷偷从张嘉明的床上溜走。

那之后,他好几天不敢找张嘉明。

其实就算他想找,在熟悉的地方也找不到。张嘉明开始忙电影前期筹备,神龙见头不见尾,就像齐乐天所听说过的一样,张嘉明忙起自己的电影来,六亲不认。

上一次见到张嘉明还是新年夜那天,本来齐乐天想和对方一起倒数,一起迎接新的一年来临,结果他听到隔壁门打开合上,再跑过去,屋内灯已经熄灭了。后来管月对他说,张嘉明又开始了那种几乎不吃不睡的生活。困了靠浓咖啡,饿了靠泡面和外卖,实在撑不下去才在公司沙发睡几个小时。齐乐天特别担心,他常会多做点吃的,让莎莎去公司时带给张嘉明。

新年过后,齐乐天只剩三场戏要拍,却都是重中之重的戏份:一场是男二号终于鼓起勇气对女主角表白,要强吻女主,结果被挚爱她的男主打了一顿;一场是他为了完成女主角的托付,被车撞断腿,落下终身残疾;还有一场,是男二号死亡的戏码。他用辛苦劳作的收入给心爱的女主角买了一束花,送花的时候遇到曾经的仇人,惨遭不幸。

也难怪,谁让男二号妨碍了男女主角谈恋爱,简直是天诛地灭的罪。

自打齐乐天拍摄过男二号家道没落的戏份后,每次他化妆准备的时间都变长许多,少则两三个小时。他要穿破衣,半张脸画上狰狞的伤疤,手脚露出来的部分也都是火灾留下的痕迹。偶尔前一天收工太晚,第二天拍摄又太早,他就要带妆睡觉。

男二号的表白戏,被安排在某天的最后一场。那天拍摄安排少,齐乐天就早到了些,午饭前去了片场。

在片场闻着食物的香味,齐乐天也不敢领饭,只能往嘴里狂塞薄荷糖。他接下来要拍吻戏,还是和那个左施施,他感觉自己怎么小心准备都不够。来之前已经刷了三四遍牙,还破天荒找莎莎借来润唇膏,希望自己嘴上没有倒刺,别刮伤女星细腻的皮肤。

齐乐天化完妆没事做,剧本也早背得滚瓜烂熟,就在一旁坐着看书。那本书是之前张嘉明看护他时留在他床边的,他一直想看但没时间。那刚好是本某位名导的访谈录,在片场消遣时间最合适不过。

也不知过了多久,片场突然变得特别热闹,齐乐天的注意力也被吸引过去。他从书中抬起眼,看到陆帝身后一排穿着HelloKitty玩偶装的人,蹦蹦跳跳,和他一同跳很幼稚的舞蹈。左施施被逗得无比开心,抱住陆帝亲吻个不停。不远处的快门声咔咔作响,狗仔们激动的表情一览无遗。

不得不说,陆帝真的很会搏出位。他刚和齐乐天认识的时候,就说自己想红,这些年也是抓紧一切机会上位。现在这架势,齐乐天想,对方应该是成功了。

左施施松开手,站在她对面的陆帝突然单膝跪地,从戏服中掏出一个小盒子。左施施见状难以置信地用双手捂住嘴,旋即令助理拿她的包,也掏出一个小盒子。

掀开的盒盖,闪亮的钻石,无一不是幸福的佐证。

这两个人,居然不约而同地准备好了戒指,准备向对方求婚。

齐乐天真心只剩感叹。瞒着对方准备的戒指凑成对戒,世间哪有这么多巧合?大抵旁观人沸腾,当事人也演得开心,还能保持影片曝光率,一举多得的美事,陆帝怎么会不悉心策划。

“莎莎,今天不用管我了,帮我找件礼物去,祝贺他们订婚快乐。”可能是见莎莎等着无聊,齐乐天给她派了别的差事,让司机送她去买礼物。

莎莎刚走,穿HelloKitty玩偶装的群众们也退场了。齐乐天见天色已晚,知道自己的戏份该开场了。他走向两位主角,向他们道喜。左施施来回晃左手,向他炫耀戒指。而陆帝因饰演的角色左手负伤捆着绷带,戒指尺寸不合适,就戴在了右手上。他和陆帝握手时陆帝很用力,戒指上的钻硌得齐乐天生疼。他想松手,却挣不开对方。

这次握手时间长得有些不合时宜。最后还是导演下令准备开拍,陆帝才松手。

导演提醒齐乐天,这场吻戏很关键,要表现出男二号对女主渴望而得不到的爱。他亲吻熟睡中的女主角,小心翼翼,带着羞涩,像是对待易碎的珍宝。

说实话,齐乐天对吻戏没有太多概念。他小时候演得戏中即使有爱情戏,也从未有过传统意义上的皆大欢喜。

在大银幕上,他只亲过一次。是在张业明的片子中。

那一年齐乐天刚上高中,略有懵懂。张老爷子筹拍了一部古装大戏,讲得是宫廷内权高位重的一群人如何勾心斗角的故事。齐乐天饰演的是最后胜利一派的卧底,作为佣人被送进另一派府中。这个角色天真又毒辣,揭走不少秘密,最后却栽在了情字上。他爱上了那家的小少爷,小少爷也倾心于他,然最终他被人发觉真实身份,一个情字抵不过万里河山。

张老爷子接受采访时说,这个角色专门为齐乐天写的,那种狠劲和天真在他眼里相得益彰。尤其是惊心动魄的禁忌一吻,也是齐乐天的银幕初吻,为他又一次带来最佳男配角的奖杯。

那一吻真正的导演,其实是张嘉明。

在此之前,别说吻戏,齐乐天连恋人间的接吻都没试过。他年龄不大,拍戏挺忙,也没时间交往个恋人。

本来齐乐天不觉得有什么,结果当他面对动情的瞬间,突然慌张得不行。他的表演方法都是理解和经验之谈,面对完全零经验的戏,齐乐天只有傻眼的份。

拍摄前一晚收工时他就开始紧张。助理说要送他回家,可是满片场找不到人。最后还是编外人员张嘉明从布景之间把齐乐天揪了出来。当时齐乐天正在亲自己的胳膊,张嘉明看见后愣了几秒,马上就明白过来,笑得前仰后合。

“你早就拿到了剧本,怎么现在才开始练?”

“哪是现在!”

齐乐天冲灯下伸出胳膊,上面密密麻麻全是深浅不一的小片红痕。见状张嘉明又笑得停不下来。

“你没亲过嘴?”

“没有。”齐乐天很不甘心地回答。

“跟你讲,亲嘴很简单。”说完,张嘉明突然在齐乐天嘴唇上啄了一下。张嘉明的嘴唇有点凉。

那次碰触很短,短到以秒为单位计算都不够精确,但也足够齐乐天措手不及。他看天看地,就是不敢看对面。他不知道亲吻是这种感觉,像一枚钉子被砸进心里。

“刚才,太、太快了,我不明白……能不能,再演示一遍?”

张嘉明一步步逼近齐乐天,齐乐天只能后退,最后退到墙边,无处可退。张嘉明一只手撑在齐乐天脸旁,低下头,慢慢靠近对方。他先碰了碰齐乐天嘴角,然后是上唇,接着下唇,像是用吻来识别齐乐天嘴唇的形状。张嘉明亲得又慢又轻,惹得齐乐天有点痒。他眼睛眯起一条缝,想偷看张嘉明,却发现张嘉明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盯着他。

齐乐天感觉脸特别烫,烫得睁不开眼。他还是乖乖地闭上了眼睛。

他的心被甜水泡涨,又突然缩紧。

心里有千言万语,泛出一片汪洋。

“干什么你!”

一句话,把齐乐天从记忆唤醒。这句是陆帝的台词。按照剧本里的描述,他应该搭住齐乐天的肩膀,等齐乐天回头表现出震惊的神色,然后一拳挥过去。

齐乐天转头,还没来得及摆出震惊的表情,陆帝的拳头已经冲着他砸了过去。

“陆帝,戒指!”

来不及了。

齐乐天按照剧本的指示装作被打,别过头,却仍没躲过重重的拳头。坚硬的戒指划过他嘴角,一股铁锈味霎时在嘴里扩散开。

齐乐天被揍得眼前发花,站不起来,连导演喊卡都没听到。他胃里空的,嘴中一股血味,阵阵泛呕。

导演似乎也没注意到齐乐天,而是专注地检查监视器。他对陆帝的表演称赞不绝,说那一拳打得看起来真的很疼。

还是收工的道具师发现了齐乐天神色不对,跪在地上一直没站起来。他看齐乐天嘴角有血,连忙冲收工的剧组人员喊“乐天受伤了”。

脑袋还懵的齐乐天被喊醒了些,连忙冲工作人员摆摆手,说自己没事。他想试着站起来,但他一天没吃东西,根本没力气,还没站稳腿又软了下去。

齐乐天身边聚了更多的人,导演和两位主演从监视器前像奔命一样跑过来,挤进人群里,查看齐乐天的状况。

他的头靠在椅子上,双手撑地,表情一定还很傻。想了想,齐乐天觉得自己的样子无比滑稽,当着全剧组的面笑了出来。这一笑陆帝样子更紧张,连忙拍了拍齐乐天的脸,问他:“乐天,还好吗?刚才我没掌握好力道,好像伤到了你,没事吧?”

就是这张脸。当年让齐乐天真心托付的,最一开始就是这张脸。陆帝长相太温良谦恭,最初与他相遇时候又太温柔,齐乐天才会错意。巅峰时候陪着他,没落时候也没有抛弃他,齐乐天当时简直想不到不感激的理由。大概真的如管月所说,他真的很容易动情,容易得愚蠢,甚至连自己都会错意。

“当然没有,”想到当年对陆帝用情的自己,齐乐天笑得更肆无忌惮,“陆先生,是不是觉得……觉得我演得特别好。”

“怎么?”

“我亲的可是你未婚妻,你是不是带入真情实感,狠狠打了我一拳?”齐乐天一边说一边笑,笑得胃疼,“放心,我绝对不会对她动情,一切都是演戏。”齐乐天一边说,一边用眼神瞟远处的狗仔们。齐乐天只祈求这个镜头不要被狗仔拿来大做文章,成为剧组演员不和的证据。

齐乐天感觉自己清醒多了。他终于能站起来,掸掉身上的泥灰,向剧组示意自己平安无恙。他回到休息间卸妆洁面,之后仔细看了看伤口。他脸色苍白,嘴角青紫,看上去确实很惨。

晚上是不是要犒劳自己一下,齐乐天想,要不就去老王那里吃碗面吧。走前他看了看手机,莎莎还没回信,估计是赶不上接他。好在片场交通方便,自己回去不是难事。

推开休息间的门,齐乐天发现陆帝在他休息室门口站着。他已笑不出来,也不想和对方扯上任何关系。他刚要走开,却被陆帝一把拦住:“乐天,晚上我请你吃个饭。”

“为什么?”

“我打伤了你,让我向你赔罪。”

“都说了,你真情流露是对我演技的表扬,不需要赔什么罪。”

齐乐天正要甩手走,陆帝扬起下巴,示意他看远处。原来狗仔仍然敬业地驻守在片场,看来还在等待最后一场戏落幕。他没办法,为了不再造出负面新闻,他打算跟陆帝去吃饭。

一顿饭而已,还能怎样。

面前的人不是洪水猛兽,不会吃了自己。就算被拍到也没关系,现在自己心里不留半分情,单纯以同事关系私下见面,无比坦荡。

七转八弯,陆帝的车终于停在了一个偏僻的角落。门店从外面看毫不起眼,一走进去才是别有洞天。这间饭店齐乐天小时候来过,是会员制的日本料理店,所以颇受演艺界人士喜爱。朋友闲聚或者应酬的谈资,全部封在这家饭店里,绝不会外传。

齐乐天和陆帝跟着服务生走到喧闹的隔间,陆帝推开门。见是陆帝来了,一群人开始喧闹起来,纷纷和他握手拥抱,还有几位看上去年龄不大的小女孩跳过来勾住陆帝的脖子,非得跟他亲嘴,他倒没拒绝,一一应和。人群稍微安静下来些,陆帝适时地伸出手——这次戒指换在了左手上,隔间内顿时又掀起一波高潮。

自己怎么会以为是两个人的叙旧宴。齐乐天笑自己傻,可他没想到有这么多人,甚至这部片子的导演金良也在场。他们一直在交流彼此做过什么,都是齐乐天没听说过的,但他们的语气好像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伟业,互相吹捧起来。他们人多,点了很多东西,服务员一次次上菜时推开门和关门的声响不小。有人开始嘟囔,甚至不满地敲桌子,说这样太烦。陆帝让那个人别担心,说他们又没谈什么秘密,于是敞开了隔间的推拉门。

齐乐天还没坐稳,就有人吵吵着让他自我介绍。他说完“我叫齐乐天,是个演员”之后,有个人立刻补充了一句“我们都是圈里人”,那群人像听到什么金句良言,高兴得直拍手。齐乐天理解不来,也不知道说什么,就安静地向后坐了坐。

陆帝反而热情高涨,揽住齐乐天,开始介绍二人的关系,包括他们曾经约会过的事实。齐乐天听着不舒服,叫陆帝不要说了,陆帝反而更起劲。

听到陆帝被甩,他的狐朋狗友又像找到了爆发点,举着一杯酒凑到齐乐天面前,说一定要罚齐乐天酒,甩了我们老大。那些人语气嬉笑轻浮,齐乐天却觉得心凉。周围都是人,他被夹在中间,根本躲不过,硬是被捏着下巴往嘴里灌。一杯没兑东西的伏特加,一口下去,齐乐天的喉管像被烧着一样,一直烧到胃里,空空的胃皱成一团,拼命要把酒精排出去。他呛了酒,液体顺着嘴角流下,他本来以为在片场的状况已经够狼狈了,没想到今天还有更糟的事情等着他。

一大杯酒下去,齐乐天快看不清眼前东西。他想离开,但头又开始晕,站起来恐怕会摔倒在桌边。他想找人扶他一把,抬起头,却看到了张嘉明。

齐乐天下意识地喊了一声“张老师”。

原来不是幻觉,张嘉明真的从他们隔间外走了过去。

听到声音,张嘉明停下来,冲前面说“田哥亚天你们等我一下”,折回,站到齐乐天面前。

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,齐乐天感觉张嘉明脸很臭。他想让张嘉明扶自己一把,还没伸出手,张嘉明就问他:“你的脸怎么了?”

“意外。”齐乐天仰着头,眼神迷离。

“乐天,怎么不给我引荐一下?”他身后的陆帝,不知什么时候把注意力从人群转向了他和张嘉明。陆帝站起来,嘴角勾笑,一脸温情又怀恋的模样向张嘉明抬手示意:“嘉明学长,好久不见了。你还记得我吗?”

嘉明学长,你还记得我吗?

这句话像是一记重锤,砸开了齐乐天封存许久的记忆。是他无论如何不愿回想起的记忆。

齐乐天其实曾经得到过张嘉明一部电影的试镜机会,角色是男二号。他拿到几页台词纸,来来回回都要翻烂了,上面每个字都烂熟于心。他确实表现得很成功,初审和二审都顺利通过。当时齐乐天的经纪人很高兴,对他说终审可能只有他一个人参加,言下之意,他只要去走个过场,角色就是他的。

经纪人告诉齐乐天会再通知他终审时间,并且替他拿到了完整的剧本。看着封面上的片名,还有导演张嘉明几个字,齐乐天根本舍不得翻开。他怕一看就看完,怕一开拍就结束,时间太短来不及他回味。

即使这个角色基本确定属于齐乐天,但他还是不敢放松。他对每个镜头都写了详细分析,甚至给自己的人物写了人物传记。他不闻身外事,连吃饭睡觉的时间也压缩到最短,只为站在片场那一刻,不让自己心中的神祇蒙上半点灰尘。

那天他在家里读剧本,总觉得有什么声音很吵,在屋子里转了一会儿才发现是自己的手机。齐乐天接起电话,经纪人的声音便劈头盖脸砸向他:“你为什么不去试镜?!”

齐乐天还不知发生了什么,茫然地回答:“你没通知我。”

“怎么没通知?一周之前就打电话了!”

一周之前?那时候正是齐乐天钻研剧本最入迷的时期,如果有试镜的好消息,他一定不会忘。

“我没接到过电话……”

“别狡辩!电话是陆帝接的,他没告诉你?”

没有。陆帝什么都没说过。

齐乐天听到以后像发疯一样扔下电话,打车去先前试镜的公司。那天路上特别堵,车根本开不动,齐乐天就下车跑过去,一口气跑了几公里,到公司时腿都要断了。他汗流浃背地去前台报道,前台一开始都没认出他,后来才发现他是齐乐天,便通知他试镜已经结束。

他戳在原地,看眼前人来人往,都是灰白一片。他不知道自己要走向哪里,正在公司大厅徘徊,眼前突然出现两个人。

那两个人和别人不一样,格外显眼。

齐乐天看到陆帝挽着张嘉明的手臂,甜蜜又荡漾地说说笑笑,与齐乐天擦肩而过,走出公司大门,上了张嘉明的车。

几天之后,齐乐天接到经纪人电话,那个角色,最终没有属于齐乐天,而是陆帝。

那部片子就是《错爱》。齐乐天没能拿到的角色,就是陆帝后来饰演、并且将其推向演艺生涯高峰的角色。

错失在张嘉明电影中出演的机会后,齐乐天觉得自己大概做的不够完美,否则角色怎么会在几乎板上钉钉的情况下旁落他人。

他简单收拾了几件衣服,带上放在陆帝那里的剧本和拍摄笔记,给对方留了一封所谓分手信,就搬回自己原来住的地方。

分手信大意是齐乐天和陆帝在一起,有过开心也有过分歧,多半都是普通情侣间会发生的。可是这次故意隐瞒试镜的消息超出了他容忍的范围,所以没有信心继续下去这份感情。在信的结尾,齐乐天写下一句,我曾经对你有过感情。写完他读过一遍,又删掉了那句话。

齐乐天突然不清楚,是否真的对陆帝产生过名为爱的情感。

从陆帝那里搬走后,齐乐天把自己关在屋里,日日反复排演未得到的角色。虽然无力回天,可他只想更贴近张嘉明在剧本中所描写的人物。渐渐,他不止是没有得到的角色,而成为了剧本中每一个角色。错综复杂的四角恋爱,他亦能独自演绎。

世人以为他疯魔癫痴,他只觉梦想已折,何不私下演个痛快。

期间陆帝联系齐乐天许多次,齐乐天都没接电话,每次都自动转入留言信箱。开始陆帝还有耐心,愿意低声下气问齐乐天为什么不愿意继续二人的关系。后来他连最简单的伪装都不愿意披,怒斥齐乐天为什么不愿意再继续爱他。

齐乐天懒得在意,定期删除留言,可后来留言内容变了,每次都是“落选”“你没有得到角色”“抱歉,你不够好”之类的话。起初齐乐天以为是恶作剧,没有在意。可骚扰电话愈演愈烈,开始一天几通而已,后来一天几十通,一遍遍重提他的噩梦。齐乐天生怕错过试镜,不听不行。他向经纪人反应,经纪人用“没办法”“找不出是谁干的”搪塞过去。齐乐天心里有数,却也不能明说。

他扯了电话线关了手机,缩在屋子一角,还是没法把那些声音赶出去。

当时齐乐天合约即将期满,最后那阵子和公司搞得很僵,必然无法续约。他与世隔绝这段时间,错过了好多试镜,也在业界留下了臭名声。他的形象本就折损,现在更是块烫手山芋,根本没人愿意接。

齐乐天无事可做,无处可去,狼狈地逃回老家,跟着父母种地。那时他站在春日梨花夏日蜂鸣中,偶尔想起做演员的日子,宛若昏黄的梦,旧得褪色。

直到管月举着合同站在一树梨花中,齐乐天才发觉,演戏是流淌在他骨子里的执着,他弃不掉,他想做得更好。听说他又要回去演戏,家里人一致反对,生怕噩梦重演。在家中一向顺从乖巧的齐乐天与家人闹僵、吵翻天,执意跟着管月去了嘉明公司。

可齐乐天刚去嘉明公司,就得知公司易主的消息。他等了又等,好在管月留下了,他才能挣扎着爬回银幕前。

齐乐天总觉得,只要坚持走过漫长孤独的旅途,就一定见得到光。

“你演过我的片子,对不对?”张嘉明的声音从头顶传来,依稀很远。

“学长记性真好。”陆帝报以微笑。他松开手,勾了勾张嘉明的袖口。齐乐天不小心目击到陆帝的动作,衬衫下面瞬间起了层鸡皮疙瘩。

“你是一场三句台词的戏演了两天的陆帝,对不对?”

喧闹的隔间被张嘉明一句话凝至冰点。齐乐天悄悄环顾一圈,所有人脸上的表情都被冻住,简直好笑极了。他偷偷捂住嘴,结果不小心碰到伤口,疼得他吸了口气。

听闻张嘉明弯下腰,拨开齐乐天的手,盯着齐乐天脸仔细看。他离得太近,看得太认真,齐乐天害羞地别过头,对他耳语:“张老师,别在这儿亲我。”

“啊哈,原来两位是这种关系啊。”陆帝的语气像发现新大陆一般,“乐天,怎么都不给我们介绍?显得多生分。来,说什么也得再来一杯,是吧!”

“谁说是了?”张嘉明夺过陆帝手里的酒瓶,一口将剩下半瓶酒全都灌进肚。喝完,他把酒瓶扔在桌上,瓶子打了几个滚,滚到陆帝脚下,“既然你们觉得我俩是那种关系,齐乐天这杯酒我可不可以代他喝?小齐,咱们走!”

“嗯?”齐乐天神色涣散,没听清张嘉明的话。

“跟我走。”

张嘉明架着齐乐天往外走,甩下陆帝和他一脸惊愕的狐朋狗友,任那些人怎么劝都没回头。

出了饭店门,张嘉明和田一川联系,告诉对方大体情况,并且为他无法参加饭局道歉。他和田一川说着话,就看到宋亚天从饭店门口探出头,对张嘉明喊:“你慢点,到家了告诉我们一声。”

张嘉明摆了摆手,对电话里的人说“那我们明天见”,就挂了电话。的士恰巧停在二人面前,张嘉明顺手打开门,先把齐乐天塞进后座,自己随后也坐了进去。

路上车不少,开开停停,齐乐天靠在张嘉明肩膀上,也待得不安稳。他眉头紧蹙,面色潮红,像燃烧的碳条。上车后齐乐天嘴里一直在嘟囔,声音不大,话说得不明不白。起初张嘉明没在意,后来仔细听了一阵,才发现齐乐天在背剧本。

《错爱》的剧本。

张嘉明写白日黄昏,写暗潮汹涌,写蜜里藏毒的情话,齐乐天一字不落记在心里。张嘉明更好奇,到底因为什么特殊情结,能让齐乐天对这部片子爱得如此深。他以为是陆帝,现在看起来又不像,毕竟齐乐天坐在那个人身旁,眼里没有一丝温存。

二人居所前的巷子太窄,的士司机只能把他们送到巷子口。一只脚刚迈下车,齐乐天哇的一声跪在地上就吐了。张嘉明连忙扶住他,替他顺后背。齐乐天吐了满地,全是液体,张嘉明立刻就知齐乐天空腹喝酒。

齐乐天吐完以后好像清醒了点,能认出眼前的人。他叫了声“张老师”,又问张嘉明“咱们在哪儿”。

“快到住处了。”张嘉明蹲下身,后背冲齐乐天,对齐乐天说,“上来,我背你回去。”

齐乐天这回倒没做夸张反应,也没说些有的没的,乖顺地听张嘉明的话,趴在张嘉明背上,一言不发。路上张嘉明问了他几个问题,他都没答。张嘉明话里失去了耐心,扬言要扔掉他,他才有点战战兢兢地问:“我没闯祸吧?我不记得后来怎么着了,没跟他们喝完酒是不是?没被人拍下来吧。”

张嘉明些许无奈地答:“没事。”

齐乐天长吁一口气,紧绷的身体都放松了下来,还在张嘉明臂弯里甩腿。张嘉明觉得好笑,又觉得心酸。可能是胃里吐干净了,齐乐天肚子开始咕咕叫,嘴里也喊饿,张嘉明刚好也没吃晚饭,就把齐乐天放在老王家面馆前。

“张老师,你太厉害了,怎么知道我想吃这个?”

“附近也只有老王家能吃了。”

齐乐天吐了吐舌头,跟着张嘉明走进门。

老王家生意好,每天这个时间各种卤都卖完,基本上要打烊了,周围街坊和熟客都知道。见客人是张嘉明和齐乐天,老王先损了他们一句“不说早点来”,然后替他们打开电视。张嘉明要了两碗清淡的鸡汤挂面,又要了碗甜米汤。

老王看齐乐天的样子就知道怎么回事儿,端来一杯水两碗面和一碗甜米汤,又给他踢过来痰盂,让他不要来回走动,漱口水吐在里面就好。

齐乐天简直有种受宠若惊感,好像许久没人这样照料过他。他连说了好几个谢谢,连解酒汤都是小口嘬,生怕喝完似的。面馆里很安静,只有电视嗡嗡响。

“怎么,陆帝和左施施今天在片场订婚了?”张嘉明盯着电视,突然开口道。

“是。”齐乐天放下汤碗,把一碗鸡汤挂面推到张嘉明面前,自己揽过一碗,“张老师,趁热吃。”

“那你怎么还和他厮混在一起?”

“他请我吃饭,我不好拒绝。当时片场还有记者和狗仔,我怕被拍到,又传出演员不和的传闻,对片子影响不好。”

“你直接推掉,让他回家陪女朋友不好?”见齐乐天犹豫不决,张嘉明又逼问道,“还是因为有什么特殊的借口,你根本推不掉?”张嘉明指着电视,上面反复播齐乐天被陆帝打的片段。标题还很惊悚,大意是片场三位演员在戏外衍生出了错综复杂的三角恋。

“张老师,我真的不想拿负面新闻去炒作……”说完,齐乐天吞了口面,面无表情。

“你应该拒绝,换一个好一点的方式,拒绝他们。就说你晚上还要回家背剧本,或者别的什么借口。一味顺从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。”张嘉明语气变得温柔,像个谆谆善诱的导师,悉心教导他的得意门生。他抬起手,轻触齐乐天的嘴角,问他“还疼不疼”。

齐乐天眼眶突然红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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