几乎在同一时间,我的两只手被不同的两个人握住。
“玖儿,别怕!”
“小野马,我在呢!”
可是,他们的声音并不能安抚到我。
窒息感袭来,我张大嘴巴,拼命呼吸。
隐约听见吾竞尧低呼了一声,“糟了,她看不见了!”
“你是怎么知道的?”亚叔在低问。
没有听见吾竞尧的回应,握着我的一只手忽然松开。
紧接着,是倏然远去的脚步声。
我已经浑身瘫软,一点力气也提不起来,像一条离开水的鱼,等待死亡。
蓦地,房门被撞开,有人风风火火跑进来。
到床边,脚步声戛然而止。
“你要做什么?”是亚叔的质问声,略有怒意。
没人回答他。
“你这样会弄坏她的眼睛!”还是亚叔的声音,几近咆哮。
终于,吾竞尧寒声回道,“我咨询过医生,没问题的!”
“你问的是专业的眼科医生吗?怎么可能没问题?她的眼睛才受过伤,用强光照射会加重伤害的!”亚叔在怒吼,夹杂着什么动作,扯得我的手也跟着动。
我想劝他别发怒,但是嘴巴张开却发不出一点声音。
黑暗,无尽的黑暗把我包围!
那些魔鬼冲我龇牙咧嘴,一个个不怀好意地笑着。
男人的爆吼和女人的惨叫交织着,即将填满我的两个耳朵。
忽然间,就听吾竞尧无所顾忌地喊了一句,“她有幽闭恐惧症,再不用强光照眼,会窒息而死的!”
屋子里好像瞬间安静了下来,可我的耳中却愈发地喧闹。
就在我抵挡不住、准备放弃的时候,眼前似乎没那么黑了。
然后,有只大手抚上我的脸颊,馨香紧跟着涌进鼻腔。
那股恶臭渐渐消散,魔鬼也不再笑了,噪声一点点在平息。
“能感觉到光照吗?”耳侧,是吾竞尧的低喃。
我依旧说不出话,但,努力颔首。
“好。”他似乎松了口气,“我们一起把魔鬼赶走,好不好?”
我再次颔首。
“竞尧,我来吧!”是亚叔的声音。
没有人回应,但是馨香淡了。
随即,亚叔身上的淡香完全取代了馨香。
刚刚趋向平稳的心情又开始烦躁不安,我慌乱地抬起手,在半空中摸索。
几乎只是一瞬间,一双大手包住了我的五指。
是吾竞尧,我敢断定是他,因为又能闻到若有似无的馨香。
我拼命反握住他的手,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。
“二叔,别想太多,她的性命比什么都重要。”男人低声说道。
亚叔没有回应。
“为什么我们不知道初玖有这个病?”是凌自横在问。
“只要有光,她就不会犯病。”吾竞尧顿了顿,捏了下我的手,“所以,她晚上睡觉都要开着小夜灯。”
“在一起生活这么久,我竟然没有特别留意到这一点……”亚叔的声音有些沮丧。
三人男人忽然很有默契地收声,似乎同时想到了什么。
眼前不那么黑了,再加上手指有触感,嗅觉有倚靠,我的神经逐步在放松。
大约一个小时之后,终于缓解许多。
恢复了思考能力,我的难过也跟着排山倒海地袭来。
这样依赖别人,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……
没过一会儿,听见有人出了门。
然后,医生护士走了进来。
再次做了个检查,又给我打了个肌肉针。
没等医护人员离开,我就昏昏沉沉睡了过去。
一觉醒来,眼痛减轻了不少,终于能睁开一条缝。
可是,光感依然很差,还得靠强光撑着才能不犯病。
三个男人都没走,一个个沉默着,束手无策的感觉。
我身上的婚纱换成了病服,应该是亚叔帮我换的吧!
忽然觉得很对不起他,——我连自己都保护不了,毁了他精心策划的婚礼,也,毁了我们的婚姻生活。
“你们都出去吧,让我自己待会儿!”我冷静地对他们说道。
“玖儿……”亚叔唤了一声。
“这种时候,不会让你一个人待着的!”凌自横一口回绝。
然,吾竞尧开口说的却是,“我们可以出去。但,你不能做傻事!”
我冲着一个方向扯唇笑笑,“放心,我还有大事没做呢,怎么舍得死?”
——凌自横在场,不方便把“大事”说得太详细,那叔侄俩应该都心知肚明。
“二叔,我们出去吧!她现在需要安静地思考!”吾竞尧淡声相劝。
亚叔好像犹豫了一会,站起身,叮嘱道,“玖儿,现在灯光正对着你的脸,不要乱动,听见没有?”
我笑笑,“好。”
三个男人一起出了病房。
我静静地躺在病床上,深呼吸,把所有杂念全部放空。
清除杂念之后,第一个想法就是:我瞎了!
医生把亚叔和凌自横叫出去谈话,我就猜到自己的眼睛保不住了。
我这双人见人夸的杏眼,再也看不到光明,——这个现实,我接受也得接受,不接受也得接受。
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,除了面对,我别无选择。
脑子里接踵闪过很多个念头。
但,没有一个是寻死。
今天是我的二十岁生日,未来还应该有三十岁生日、四十岁生日,甚至是一百岁生日。
从小就命苦,好不容易享了点福,怎么可以就此放弃!
更何况,我的命不止是我自己的,也是彩姐的。
我要对自己负责,更要对她负责!
我不能让害我的人称心如意,更不能让害了彩姐的人逍遥法外!
这不是自我催眠,而是因为仇恨的火苗已经开始燃烧,点燃了奇特的应激反应。
只有把全部注意力转移到最想做的事情上,我才能抛却失明的伤痛。
——好端端的一双美眸,说瞎就瞎了!
能不痛苦吗?
可如果任由痛不欲生的情绪发展下去,只有死路一条!
不,不,不!
我初玖就算是死,也要死在跟仇人拼斗的战场!
绝不可以窝窝囊囊地死在自伤的情绪里!
好吧好吧,别难过,禁止难过!报仇,只想报仇!
我紧握双拳,强逼脑子快速运转,在想谁有可能想要我变成瞎子。
最可疑的人就是陆非烟!
这女人提到过吾竞尧在睡梦中念叨我的眼睛好看,为此,她还说过威胁的话,要让我这双桃花眼再也不能去勾男人!
凌语橙也很有可能找人害我,——她对我的恨意,一脉相承自傅清雅,甚至翻了倍、变了形。
那个傅湛,估计心里的毒水也不会少,鬼才知道他会不会找机会报复我!
还有凌自横,这个人看上去很儒雅,实则城府很深。
而且,越是这样表面看不出端倪的人,越有可能做出疯狂之举,——“得不到,就毁掉”,这种事情他也有可能做得出来。
甚至就连吾竞尧都有嫌疑,——他为了解除婚约,连自己的俊脸都能毁容,还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。
看表象,他们围在我的病床边极尽呵护。
谁知道底子里是不是想第一时间打探我的伤情!
我的这些想法可能有些偏激,但,换作是谁都没有办法再心存善念地相信别人。
自打回了凌家,发生在我身上的风波就没有断过。
只不过,这次是最惨的,活脱脱搭上了一双眼睛。
越想越激愤,——我不能白白变成瞎子!
就算我活不到一百岁,也得让害我和害彩姐的人都死在我前头……
没过一会儿,房门开了,三个男人走了进来。
“玖儿,你还好吗?”坐在床边,亚叔担忧地问道。
我轻轻扯唇,“哥,我饿了!”
屋子里忽然静得能听见针掉地上的声音。
“哥,我要吃东西!”再说一遍,希望他们不会再怀疑自己的耳朵。
“你……你想吃什么?”听不出凌自横的声音是激动还是惊讶,或者两者都有。
我不假思索地启唇,“水晶饺,苏氏水晶饺。”
“行,我这就去买!”话音落地,脚步声起。
门声响过,我再度开口,“亚叔,帮我把婚纱送回家,然后收拾了住院用的东西带过来。”
他迟疑着回应,“玖儿,这些都不着急。你现在这样,我不能离开你半步……”
不过一天时间,他的声音变得苍老了许多。
真是难为这个男人了!
“亚叔,请你相信,我跟其他女孩的最大不同之处就在于,我的抗击打能力不是一般的强。”我安慰道。
“丫头,我知道你坚强,可是……”
我打断了他,“既然知道我坚强,就没有那么多‘可是’。这件婚纱是我的宝贝,帮我送回去好好挂在衣帽间。还有,亚叔,你得给每位出席过婚礼的亲朋好友都打个电话,就说我没事了,请大家不必来探视,也谢谢大家的关心。”
“玖儿,你……”亚叔一时语塞。
——几个小时前还拥有善睐的明眸,几个小时后就变成了瞎子,这么大的打击,却还能说出如此有条理的话来,我能体会到他的震惊程度。
我竖起带着婚戒的手,“现在,我们已经结婚了,难道你不肯听新婚妻子的话吗?”
亚叔喟叹一声,“好,我照做就是。”
“乖。”我的口吻和表情跟眼睛没出事的时候一模一样。
“竞尧,你帮我照顾好二婶,二叔去去就回。”亚叔刻意强调了一下身份。
“放心吧!”侄子抛了颗“定心丸”。
随即,亚叔快步出门。
房间里静谧了一刻,吾竞尧倏然出声发问。
“小野马,你想说什么?或者,你想做什么?”听得出,是从未有过的担忧语气。
我对着声音发出的方向嫣然一笑,“跟聪明人说话,就是不用多费事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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