翠儿招是招了，可她招认的内容，却与顾姝设想的不太一样。因为良嫔被禁足斋月宫，从一开始就被她排除在外，现在看来，这里头另有隐情。
她让芸儿扶了起身，撩开珠帘，下了玉阶，缓步走到翠儿面前。居高临下地看着瑟瑟发抖的小丫头，找回傻子的感觉，脆生生地说：“你说是蓝桦指使你的，有何凭证？如果你但真对此事不知情，自然不会有事的。”
“凭证？”翠儿低声念叨着，重复着这两个字，好一会儿，才道：“那些金叶子，还在奴婢的床榻里藏着，娘娘一查便知道了。”
“知道了，本宫会去查证清楚地，在此案明了前，你就先在贞宁宫吧。”顾姝的声音十分温柔，令翠儿的情绪慢慢安定下来。
小肆立时明白过来，将翠儿带了下去。
顾姝别开芸儿的手，随意拣了张张椅坐下，手肘靠在桌上，蹙眉思量起来。
如果说，良嫔想要杀她，是因为她不肯为高宇阳求情，倒是情有可原。
但是，高宇阳人已经死了，谭文韬远在江南，禁足中的良嫔是如何得到消息的？她又是如何拿到薄脆的配方的？又是怎么知道，那名禁军在乾东门得罪了她，还到过贞宁宫？
而且，她选择用薄脆和辣条毒杀那名禁军，很明显是知道淮阳的事，这些事又是谁透露给她的？更何况，杀一个禁军容易，但一夜之间，八名宫女中毒身亡，这并非禁足中的良嫔能够做到的。
这件事情，即便真是良嫔做的，也一定有人在背后帮着她。至于这个帮她的人是谁，除了斓桦宫，恐怕找不出第二个来了。
转来转去，始终没有绕开斓桦宫！
她伸手摸了摸后腰隐隐作痛的伤口，叹了口气：看来，还得去一趟斋月宫才行呀。
“二小姐，你又在想什么呢？”眼看自家二小姐笑的眯起了双眼，芸儿立即警惕起来，“你是不是又在想什么危险的事？”
“知我者，芸儿姑娘也！”顾姝一巴掌轻轻地拍在芸儿肩头，试图用最轻松的语言混过去。
哪知芸儿姑娘早已深得她的真传，那是那么容易混过去的？“您要再去做危险的事，奴婢就去禀报皇上，说你受伤了，让皇上来守着你。”
顾姝惊讶地拉住芸儿胳膊，翻看着她的手肘，喃喃道：“你这胳膊肘怎么能往外拐呢？”
“芸儿说的对，首领不适合再去冒险了。”房门打开，小肆从外头来，满脸严肃地道：“外头到处都在传辣条害人的事，明显是争对首领来的，眼下各个宫里肯定都在盯着贞宁宫。加上皇上和凤阁，说是四面楚歌也不为过，首领此时冒险，无疑是自寻死路。”
顾姝看看芸儿，再看看小肆，颓然地往张椅里一靠，说：“道理我都懂，但目前的问题是，我不去惹麻烦，但麻烦自个儿敲门了，咱们也不能龟缩起来呀！虽然我很怀疑万微澜，但不亲自问过良嫔，又怎么能确定呢？万一那人是受了旁人的指使呢？”
“要从良嫔嘴里问出东西来，首领也不必飞檐走壁，直接以皇后的身份去斋月宫问就是了。”小肆的话一向简洁明了，且不留余地，“若是首领觉着不方便，奴婢也可以走这一趟。”
“行吧，等天儿稍微凉快点了，咱们摆驾斋月宫。”面对两个丫头的攻势，顾姝再不情愿，也只能举手投降。谁让她现在是个伤患呢？没有她们的帮助，连个贞宁宫都出不去的。
夜幕降临，华灯初上。
顾姝携带芸儿、小肆，乘着小轿往斋月宫而去。
斋月宫位在贞宁宫与北漠宫之间，是距离贞宁宫最近的殿宇，顾姝却是头一遭来。
淡淡霜月爬上柳梢，颌城尽升华灯，唯有斋月宫仍是黢黑的一片；宫门前有四名禁军值守，各自歪靠着香樟树下打盹儿。
芸儿上前去，故意重重地踢踏出声，将几名禁军惊醒。见来人是皇后，无人敢怠慢，连忙将铜环门上的锁打开，开了门。
芸儿按照顾姝头前的吩咐，给了赏钱，又问：“昨日可有什么人来过没？”
其中一名小队长想了想，说：“倒是北漠宫的翠儿姑娘来过一回，送了些吃食，又带走了些吃食；旁的，就无人来了。”
顾姝想起了出入皇宫如无人之地的竹先生和万翔，暗道就算来人了，你们这群人也未必能察觉。
“娘娘要进去看看良嫔，你们好好守着门，不许任何人进来。”芸儿端着中宫头等侍女的架子，小心翼翼地扶着皇后入内。“做得好了，好处多着呢。”
这些人早曾收了贞宁宫的银子，加上那个瘦高个禁军的事，哪里还敢开罪皇后，忙不迭地应声。
一入院子，顾姝便不悦地皱起了眉头。她的嗅觉一向灵敏，已然嗅到了空气中隐约的血腥味道。
“首领。”小肆上前几步，凑到顾姝身边，警惕地按住了腰间佩戴的软剑，压低了声音道：“这院子里不对劲儿。”
顾姝点头，反手拉住了芸儿的手，说：“若有任何不测，你立即往外跑，不要在这里拖累我们。”
芸儿本是不愿，但听到顾姝后面的话，深知没有丝毫无一的自己在这里确实是拖累，便郑重地点了点头。
月华如练，照见庭院中竹影斑驳，凉风拍檐穿巷而来，摇动斑驳的竹影，给本就寂静的庭院添了几分诡异。
忽然，前方殿中燃起了一盏灯，大门‘嘎吱’一声开启，那灯火慢慢地往外移动，映照出一个人影来。说是人，倒是更像鬼，浑身素白，披头散发，走路无声。
芸儿吓得死死地拽住顾姝的手，还算比较出息地没有喊出声来；若非顾姝是二十一世纪的人，不信鬼神，估计也会被吓得不轻。倒是小肆虽然个子小小，胆儿挺肥，一手按着腰间的软剑，提着灯挡在两人前头。
那人端着台灯走到阶下，方抬起头来看几个人。
一团乌云下，是苍白憔悴的容颜，带着温和敦厚的笑，“臣妾恭候皇后娘娘多时了。”
听到这个声音，三人都松了一口气。眼前这个鬼影一般的人，不是别人，正是斋月宫的主人，良嫔高玉琴。
“你知道我要来？”顾姝示意小肆退后，上前两步，逼视着高玉琴，“这么说，那个禁军的事，真的是你干的了？”
高玉琴笑了笑，苍白脸色与满口皓齿几乎融为一体。她没有回答顾姝的话，只是转身慢慢地往回走，一边说：“外头夜黑风高，娘娘屋里坐吧。”
顾姝正要跟上去，被小肆一拦，“仔细良嫔狗急跳墙。”
“我来，就是为了解决事情的，都到这里了，不进去也太不像话了。”顾姝笑了笑，“你们都随我进去，她再怎么厉害，还能打过我们三人联手吗？”
小肆也知道自己拦不住，不过白说了一句，“首领一定要答应下属，一旦有事，必须立即撤。”
顾姝点头，伸手搭在她的手臂上，笑道：“你扶着我，总没问题了吧。”
芸儿也上前来掺住顾姝另一只手，主仆三人一道入屋。
高玉琴已经将屋中的其余灯盏点燃，暖黄的烛光立即将整个屋子铺满。
顾姝这才发现，整个屋子空荡荡的，连一张坐的椅子都没有，甚至连高玉琴手中那盏台灯都无处安放，直接搁在地上。
“东西都被人搬完了，皇后娘娘将就些，随意坐吧。”高玉琴随意地瘫坐在地上，偏头看着顾姝笑，“没错，是我教唆那人去杀你的。”
顾姝不料她承认的如此痛快，目露惊讶，垂眼看着随意瘫在地上的女子，好一会儿，才问：“为什么？就因为本宫没有为高宇阳求情？”
“娘娘贵为相府嫡出千金，一出生便站在旁人无法企及的高度。”高玉琴回手梳弄着自己的头发，语调柔和，“皇后娘娘进来时，可见过院中那株芭蕉吗？”
院中无灯，月光虽好，顾姝却没有心情去看这些。
不等她回答，高玉琴便自顾自地继续说道：“把芭蕉的根挖起来，拿开水狠狠地煮，然用鱼腥草伴着吃。”
吃芭蕉头这种事，顾姝有幸未曾经历过，但听上了年纪的老人提过，当时她很不以为然。当然，现在听说，也无法在她心底激起半点涟漪。
“你是想说，你们兄妹两个自幼失去双亲，忍饥挨饿相依为命捱过来，辛辛苦苦才爬到今时今日的地位？”顾姝别开芸儿的手，撩起衣摆，背对着大门席地而坐，“所以，高宇阳就能滥杀无辜，而我必须要为他求情开脱？你指使人来杀我也是理所当然？”
看着一向以憨傻态度示人的年轻皇后突然板起脸来的样子，高玉琴一时间反而愣住了，面对她的问题，没有做出回答。她只是将头歪了歪，眼眸中露出些许的疑惑，等着年轻皇后继续说下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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