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果蔬小说网 > 云生风起处 > 第七十八章
 
  默默的,昌云笑起来,露出乳白的牙齿:“没道歉,因为没绝交掉。”

  “……嗯?”

  “她把我骂了一顿。”

  啊哈?

  “骂的特别狠,指名道姓的骂,说我胡思乱想,说我敏感脆弱,叫我自尊自爱有点自信——虽然有些话很主观,但当时,我服气。”

  西河笑出声来,总结:“你是不是欠收拾?”

  “从小到大脾气不好,除了爸妈,没遇见过敢骂我的。”

  “我知道。”西河声音轻轻,深有感触:“遇见一个自己愿意被她管着的人,其实是一件很难得也很幸福的事。”她褐色的瞳仁落下温柔地阳光,好一会儿,低声问:“你跟你爸妈呢?”

  提起爸妈,昌云露出一丝疲倦,低声说:“他们总想让我按照他们的想法走,我脾气不好,总是沟通不到好结果。”

  西河笑笑,模样很温柔:“那你服吉遥吗?”

  昌云又开始往天上看。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她就喜欢看天。

  风吹动叶子,草木摇晃。

  不知怎的,清澈的阳光仿佛变成流动的水彩,温柔的将昌云全身涂满:“吉遥的父母把她养的很单纯,世界对她来说只有她一个人的视角,很多想法其实都非常主观,而且倔的出奇,特别要面子。”讲着讲着又笑了,补充说:“不过还是很可爱的。”

  西河很机敏,问的话像瞄准靶子的箭一样直种要害:“这是你们之间的矛盾点吗?”

  “算是一个。”

  “可这很难改。”

  “其实她一直在慢慢改,只是如果要等她完全改正然后再顺理成章的解决这个矛盾的话——估计就两种结果。”

  “哪两种?”

  昌云挑挑眉,调侃:“要么我气数已尽,要么我们早就分道扬镳。”

  西河哈哈大笑:“非常真实。”

  “我尝试过改变她,现在完全放弃了。”昌云抓抓头发,笑容轻松。

  西河静静的望着她。她知道,那段时光一定超过她此刻可以构想出的沉重,时至今日依然影响她的心情,以至她决定放下一切远走异乡,甚至那个深爱的人。

  “其实我作为旁观者,觉得你们之间最大的问题应该在你身上。”

  昌云点头:“我知道。”

  “我有几个问题,也许能帮你梳理梳理。”

  昌云再点点头:“嗯。”

  “当初为什么从南京回杭州?”

  “为了吉遥呗。”

  “为了她什么?”

  “嗯——为了她哪怕能生活得更好一点。”

  “比如呢。”

  “嗯——哪怕是不用辛苦劳顿,跟爸妈吵架有底气摔门就走。”

  “哦——所以你买的房子是?”

  “给吉遥的。”

  “给吉遥的是——”

  “房产证上有她名字。”

  西河瞬间瞪大眼睛,实在没忍住口吐芬芳。芬芳完,不可思议的问:“你爸妈呢?”哦!原谅她骨子里的传统,阿门!

  “养啊。”

  西河忍不住上下打量她,问:“你很有钱?”

  “毕业后确实努力工作攒了一点,不过现在用的差不多了。”

  “那是差不多了。”西河啧啧:“夫妻也不见得能做到这样。”

  昌云安静的说:“我们约定过,要做一辈子没有利益关系的朋友。”她眼神廖远,整个人散发出平静的温柔光芒,仿佛看见年轻的她们。

  她永远记得那天灭灯后的食堂,吉遥坐在对面,笑容灿烂,和自己拉勾盖章。

  “我们做个约定,要做,就做一辈子没有利益关系的朋友。”

  “我们会一直在一块儿的吧?”

  “那是必然的!”

  没想到后来的故事曲曲折折,好在每一次退无可退时,总有一个人悬崖勒马。

  西河仍有一个问题没想通:“我觉得你们状态很好,为什么你还这么不自信呢?”

  昌云回过头:“这跟自信有什么关系?”

  “感觉你其实付出的到位了——或者说非常到位,可你有一个很大的问题是你不敢要,也不愿意说……挺憋屈的。”西河若有所思:“你是不是怕她有心理负担,所以会一直告诉她这些都是我自愿的,跟你没关系。”

  昌云:“……”

  西河光看她表情就知道她想说难道不是吗?

  呼。

  西河抓着头发往后撩,深呼吸。徐徐微风里,她盯着昌云的眼睛,口中的话似有锋芒:“昌云,你一面憧憬着两个人都在的未来,一面做的却是自己一个人的努力,你不难过谁难过啊?”

  时间一下变的静悄悄的。

  昌云愣愣的看着她,眼底微光闪烁,急速退缩。她下意识想扭过头去,西河却伸手捧住她的脸,死死盯住她棕黑的双眼,一字一顿,把她心里所有的话都说出来:

  “上学时你走近她的时间其实没比谁晚,为什么最先走到她身边的人不是你?”

  昌云死死抓住板凳,十指紧攥到毫无血色。她似乎很抗拒这个问题,或者用挣扎和痛苦更加贴切。

  西河冷酷的如同看惯生死的侩子手,无情的逼视她,声音低沉,诱她入心中魔梦:

  “你放弃说不,一次又一次被扎伤,有一天你终于忍不住想说清楚,说完却还加一句:这些跟你都没关系。”

  “昌云,什么都跟她没关系——什么才跟她有关系?”

  “爱是相互的,你可以告诉自己,我愿意为她付出甚至牺牲这些跟她没有关系,因为她没有逼迫你,但是——”西河一字一顿的,说:“你不能告诉她:我做一切心甘情愿。”

  “你必须让她知道,因为你爱我在前,所以我才爱你。”

  “这也是吉遥那天骂你所说的自信。你现在懂了吗?”

  昌云定定的凝视西河的双眸,双唇紧闭。

  “你懂了吗?”

  昌云耳内轰鸣。

  恍然间,她像回头南京街头,她走过绿灯,吉遥却消失不见。她焦急的四处寻找,直到转过身去,看见她留在原地。

  巨大的火车轰轰隆隆,横亘在她们中间,一节又一节车厢飞速驶过,火车长的没有尽头。

  昌云急得直哭,泪眼朦胧间,她看见吉遥在对面跟自己招手:“昌云,我走了。”

  不。

  “再见。”

  不……

  “你留在南京,会很好。”

  “吉遥……”

  她歇斯底里的大叫,往前追。

  “吉遥!”

  火车的警笛声尖锐刺耳,巨大的撞击声后,一片死寂。

  深沉夜色里,她孤独的站着,眼睛瞪的老大,还是什么都看不见。迷迷糊糊的,眼底射进一道微光,有一串脚步声越来越近,光影里有一条细细的人影,她在喊她:昌云?你怎么才回来,晚上吃饭了吗?

  昌云,你看见我昨天洗好的袜子了吗?

  昌云,下雨了,记得带伞。

  ……

  吉遥。

  你知道吗。大学时,从我宿舍走12步,正好到你门口。为了留住这12步,我好努力,考理工,去南京。两年,又两年,慢慢成了一种执念。有些时候很想你,又不敢跟你联系,怕心里憋的劲在听见你的声音后散了。有时候我自己也会想,为什么就是你呢。可能因为在你之前之后,我再也没有遇见对我说:没事,我保护你这样,的人了吧。

  现在我终于可以平静的强势和冷漠,成为了上学时憧憬的那种人。可我唯一不能接受你说:昌云,回去吧。我什么都不怕,可我怕你再也不需要我。

  西河捧着昌云的脸,低声说:“其实她默许你打扰、撒泼、无理取闹,可你太小心。害怕受伤,所以不断假设。昌云,吉遥对你究竟怎样,我想你不需要任何人给答案。”

  昌云咬紧嘴唇。不知过了多久,轻轻点头。

  眼底冰河消融。西河骄傲的笑起来,两只温热手掌擦过昌云被风吹得有些干燥的脸蛋,低声说:“好姑娘。”

  一千个人有一千种爱的方式。不是每个人都能坚持到寻找到最适合自己的那一种。

  风越刮越热。长凳上的两个人静静望着马路上往来的车流,一言一语的搭话:

  “刚回杭州的时候,是打算再回南京的吧。”

  “嗯。”

  “后来怎么犹豫了?”

  昌云低头看脚尖,小小的沙子在她脚底慢走:“舍不得。”

  “舍不得吉遥?”

  树梢被风刮得直摇。

  昌云想起吉遥在桔梗面前的闪烁,想起张籍的电话,想起她喝醉后脆弱的支撑。不知不觉,眼里进了沙。

  西河说:“其实啊,你就是想宠着她,又怕害了她。”

  风刮着影子在昌云眼前晃。

  不一会儿,西河看见她眼角莹莹的水光。她想世界上大概再也没有任何一种东西像爱一样了吧,给人孤注一掷的勇气,也叫人如履薄冰般小心。

  “以前,我不知道能陪她多久。”昌云说:“其实现在还是不知道。”她笑:“但是西河,你相信缘分吗?当我遇见吉遥,我什么都信了。”

  “我们各自都有很多问题,可是不知道为什么,我觉得我们就是会一直走下去。可能到哪一个永远消失了,问题依然没有解决干净,可是解决着解决着,这辈子好像也结束了。”

  西河说:“因为问题层出不穷,人生却只有短短这么一段路。”

  “说的对!”昌云大笑,愉悦的踢着裙子在板凳上摇晃。天蓝蓝,阳光暖暖,她忽然感慨:“其实很多时候,我觉得自己是来给吉遥还债的。”

  西河兴趣盎然的问:“怎么说?”

  “说要一辈子的是我,可每次无理取闹,说一拍两散的也是我。从认识到现在六年了,每回都是她力挽狂澜,虽然每次都免不了被她一顿教训,但是,我真的很感谢她。”

  “我运气不好,从小到大一次奖都没中过,不会撒谎,不会争、不会抢,以前老是觉得命运不公,现在才知道,原来它偷偷给我准备了世界上最好的礼物。”

  昌云轻言慢语,每个字都像敲在人心头。一击又一击,柔波荡漾,叫人心疼。

  “没有吉遥,今天也不会有我。那些房子、车子、钱……其实在我眼里,我不过把她给我的,又还了回去。遇见吉遥,是我一生最大的幸运,和幸福。”

  “哎呀……”西河轻叹:“别说了,听着怪难受的,你这丫说话怎么这么有感染力,怪不得吉遥能被你骗这么多年——抱个抱个。”

  昌云哑然失笑,伸手抱住西河,温暖的双手环在她瘦弱的背上,这才后知后觉的她细微的颤抖。

  西河趴昌云耳边,唇畔微微勾起,眼泪却从一只眼角流进另一只眼睛,然后滚滚而出,流进她鬓间浓密的发。她低声喃喃:“如果有一个人,身体不好还要坐飞机横穿大半个祖国来找我,在海拔两千多米的地方出现高原反应,在病床上红着眼睛跟我生气,只为了告诉我你言而无信,明明说过不会离开我,却一声不吭把我丢下——我这辈子都不会再离开她。”

  昌云,我最羡慕你一切正在和来的及。上学时总听人说情深不寿,还以为是哪个诗人吟出的绝美告白。其实其中多少心酸和痛苦,又有几人晓。别想那么多万一和意外,在还能陪伴的此刻,不要有所顾忌。其他一切,才都是虚谈。

  风里捎着灰尘。破旧的巴士吱呀一声在路边停下,哐当的开门声里,跳下几个拿着果篮的年轻学生。

  隔着热气,西河看见他们困惑的,带着一丝好奇和好笑的脸,唇畔弯弯。

  天气阳光明媚,希望你们快快长大,快到来不及体会困苦、悲伤,来不及理会贫穷、疾病和老去。当你们老了,再回忆起今天遇见的这个女人,依然能津津乐道:“她在哭什么呢?”

  不知道。你们永远都不知道。

  回去时吉遥已经醒了。

  隔壁床的小姑娘趴在她旁边玩耍,余光见屋里进了人,转头一瞧是她,吐着舌头跑回了妈妈身边。

  吉遥看着昌云,昌云看着她,拎着东西慢慢走过来。

  吉遥心里哼:我刚睡着你就跑,去买什么了?如果不是我喜欢吃的我就不跟你讲话。

  昌云搬过板凳放在床头,先看了看吉遥的吊水,见瓶子变小了,问:“第一瓶吊完了?”

  沉默了会儿,吉遥吭一声。

  “现在好点了吗?头还晕吗?”

  吉遥再吭一声。

  昌云点点头,眼一瞟,看见桌上有根吃了一半的棒棒糖,棒棒糖底下垫着糖纸:“你吃的?”她问。

  说半天说不到点子上,吉遥终于忍不住了:“你去哪儿了?”

  昌云说:“下楼买了点东西。”

  嘶!对啊,什么东西啊!

  昌云盯着那枚棒棒糖,忍不住环顾了番病房环境,迟疑着问:“你还吃吗?”

  “什么东西?”

  “棒棒糖……不吃我扔了?”

  吉遥脸色纷呈,特别想直接问你到底买什么了,但总觉得这样急切的心情非常不适合她此刻众星捧月的地位,心焦气躁的一时没吭声。

  昌云伸手抽张纸巾,把糖连糖纸一起抓起:“我给你买了橙子,直接吃橙子吧好吗?”所以咱放弃这跟橙子味的棒棒糖吧。

  橙子!

  吉遥脖颈顿挺,显然这句话深合心意。

  收拾完桌子,昌云拿出一颗橙子坐下,说:“我把皮剥了给你。”

  吉遥点点头,看手机新闻都像看笑话般愉悦。

  不一会儿,橙子的香味儿溢满病房。

  吉遥不自觉的盯住昌云的手,看它们不急不缓,工作的娴熟流畅,她眼神专注,因此,差点错过昌云一句低语:“吉遥,你别当店长了吧。”

  愣了愣……吉遥抬起头,险些怀疑自己的耳朵:“你说什么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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